第141章 福利院（5）
傅久记得那天是一个初秋的午后，他和秦明月坐在树下，阳光穿过层层树叶，在两个人身上落下零零落落的光点。
他和秦明月挨得很近，以至于在对视的时候，他能清清楚楚的看到秦明月的瞳孔里，映着自己的模样。
只有自己。
傅久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又乱了起来，像有一头乱撞的小鹿，把自己撞得都忘记了要说什么才好。
在秦明月双手捧起自己脸颊的那一刻，他才发现秦明月的手原来是那样的热，温热的感触从脸颊扩散，慢慢的流淌在他身体里的每一处，从头到尾，从皮肤到心脏。
他觉得自己应该避开，不该让秦明月一直捧着自己的脸，可不知为何，他却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呆愣了很久，才终于偏过了头，躲开了秦明月的手掌。
在秦明月的手离开自己脸颊的瞬间，他才像恢复了语言功能一样局促的开口。
“没......我没你说的那么好的。我自己知道，我真的很笨，你不用安慰我，我没事的。”
秦明月见他似乎有些抗拒，于是把手收了回去。
她总觉得傅久把自己这样贬低的想法是十分错误的，铁了心的要把他这个毛病改正过来。
“傅久，你抬头看着我。”
傅久不知为何，突然有些不敢看秦明月了，他匆匆摇了摇头，表示抗拒。
那样炽热的眼神，他不敢再看第二遍。
秦明月这次却是难得的强势：“你听话，抬头看我。”
听到秦明月语气中的强硬，傅久只好乖乖抬头。
“傅久。”
秦明月很认真的叫他的名字。
“你不用妄自菲薄，更不用一辈子只把别人是否喜欢你看成评价自己的标准，就算真的没人喜欢你，又能怎么样？你这一辈子是为你自己而活得，不是为了别人。况且——”秦明月顿了顿。
“况且你也不是没人喜欢，我就觉得你很好，傅久，在这个福利院里，你是我最喜欢的小孩。”
傅久在听到“最喜欢的小孩”时，表情有些呆愣，像是不解，又像是不确定，仿佛一个在外流浪很久，受了很多苦的小动物，第一次收到来自人类的食物，第一次被人类用爱意对待一样。
从未接触到善意的人，在第一次被他人用真诚的善良对待时，感受到的不会是喜悦，而是茫然。
对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事物的茫然。
见他好像没相信自己的话，秦明月又用自己的惯例做法——揉了揉傅久的脑袋。
“你信也好，不信也无所谓，反正你不是没人喜欢，也更不讨人厌，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可以。”
她这句话霸道的不像话，强势的告诉傅久，他才不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笨孩子。
傅久好像已经懵懵懂懂的明白了心跳快的原因，像是在雀跃，因为有人在意他而欢欣鼓舞，但也像是因为别的，他说不清。
他只知道自己从此刻开始，心里的那处荒芜好像可以不再流浪，他似乎已经找到了一个安身之处，从此，在温暖里蜗居。
那是傅久经常会想起的午后，或许对秦明月而言，只是在她无数次给予善意的其中一次而已，可对傅久而言，却是他一生的温柔梦乡。
在往后的无数次泥潭里，他总会想起这句话，想起这个暖到了自己心里的午后。
再后来的时候，秦明月也会来福利院陪着傅久，虽然会隔上很久，但两年下来，两个人也已经熟到不行，几乎无话不说。
秦明月在那两年里，最喜欢惹傅久生气，因为这孩子白白净净的，一生起气来眼睛就红红的，不是因为想哭，而是气得不行。
秦明月觉得他生起气来像个兔子，本来长得就可爱，赌气的时候更是可爱的不行。秦明月一遍在心里偷偷乐，一边故作愧疚的去哄他。
后来的秦明月总觉得，自己那么花言巧语，估计都是这个时候经常哄傅久练出来的，毕竟傅久难哄得很，每次生气，眼睛都要红上半天。
她还特喜欢让傅久叫自己姐姐，但傅久不知道为什么，总不好意思叫，她就故意把傅久的书藏起来，让傅久叫自己姐姐，才肯还给他。
在秦明月日复一日不要脸的阴谋诡计之下，傅久也破罐子破摔了，脸皮渐渐厚了起来，叫她“姐姐”的时候非但不会不好意思，反而还叫的很顺畅，每次她去见傅久，傅久起码能喊上自己十几遍姐姐。
不过大部分时候，两个人也都很和睦。
秦明月会跟傅久讲各种各样有趣的事情，还会教傅久的功课。
虽然傅久这孩子聪明，当时已经连跳了两级，因此问的问题也很刁钻，自己总有应付不上来，尤其是语文，对她这个文学鉴赏能力为零的人来说，简直堪称噩梦。
但秦明月有时候也能得心应手，比如那次，傅久呆呆地看着课外买的诗集，看了某句话很久，被秦明月发现了异样。
“守得云开见月明......”这是秦明月最喜欢的一句诗，因此下意识就念了出来。她看傅久看了这么久，就询问了一句：“不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
秦明月心想这句话也挺好懂的，傅久一向聪明，怎么还看了这么久呢。
傅久就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心思一样，一下子把书合上，嗫嚅道：“我......我不太懂，姐姐，你教教我吧。”
等秦明月忽视了自己的异样，给他讲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傅久才松了一口气。
秦明月不知道，他其实不是不明白这句诗的意思。
只是看到这句诗的最后两个字，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秦明月，走神了而已。
两个人就这样一起过了两年的时间。
对傅久而言，这两年是他最开心的两年，两年里和秦明月相处的每一刻，都在日后被他拿出来，反复回忆上很久，哪怕随着时光流逝，记忆褪色，可那种悸动与温暖，却永远也不会变。
那时候实在过得太过安逸，安逸到他忘记了秦明月与他截然不同，安逸到他以为，秦明月永远也不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