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有说

  过年期间京城人家走亲访友,皇宫里也不例外。
  后妃们家人进宫探望,命妇们给帝后拜年,热热闹闹。
  随着殿内响起“皇后娘娘驾到——”热闹的人们停下闲话,施礼恭迎。
  “免礼。”皇后的声音传来。
  诸人抬起头,神情惊讶,皇后宝座前竟然不是只有皇后一人,身边多了个宫妃。
  妃子的肚腹隆起。
  殿内些许骚动,都认出来了是那个被打入冷宫又有了身孕的贤妃白氏。
  听说皇帝常将白氏带在身边,朝官们倒是常见,她们这些命妇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是说皇后对白氏被皇帝带在身边,觉得威胁了皇后地位,极其不满,跟皇帝吵了很多次?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皇后竟然让白氏跟自己走在一起。
  皇后被迫的?
  但皇后脸上带着笑意,也不是冷笑……
  “小心点。”皇后转头对白瑛说,又吩咐宫女,“快扶她坐下。”
  宫女果然扶着白瑛入座。
  座位就在皇后宝座一旁。
  白瑛神情怯怯,不肯入座:“娘娘先请。”
  皇后不再谦让坐下来。
  白瑛也坐了下来,看着殿内的命妇们脸上的震惊,她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真是有意思,宛如一夜之间,金玉公主变了个人,皇后也变了个人。
  金玉公主就不用说了,年前朝堂里外都传遍了,洗心革面,驱散了美侍,为朝堂求来贤臣,又挥金建善堂。
  现在过了年皇后也变了。
  祭天的时候,跟皇帝吵架,回来后帝后都没有再见面,直到年节的时候,皇后来见皇帝了,竟然说自己错了。
  还对跟在皇帝身边的她嘘寒问暖。
  皇帝都被吓到了,问皇后想干什么。
  皇后流泪说:“我能干什么?我兄长来教训我了,我以后会做个好皇后,为陛下解忧。”
  皇帝将信将疑,杨家人什么性情,他也清楚的很,竟然舍得劝说皇后,而不是火上浇油?
  皇后说:“陛下看我以后怎么做就好。”
  于是这个年节,皇后不再恼火白瑛跟着,甚至帝后同行的时候,还将主动错后一步的白瑛拉过来。
  又主动要带她来见命妇们。
  说什么让她一起享受朝拜,增气运,邪祟难侵。
  同时主动召太医随身,以免白瑛有任何不适。
  这关切,白瑛都挑不出错。
  宴席散了后,旁观几日的皇帝终于相信妻子变了。
  “我也没变,先前虽然当了皇后,但其实战战兢兢,总怕再有波澜,以至于性情乖张,被兄长训斥一通,终于大梦醒来,陛下真的是大周皇帝,我们不会再有那种一道索命圣旨悬在头顶的日子了。”
  皇帝听到皇后这话,眼泪差点跌落,是啊,不会有那种日子了,不会了。
  他现在是皇帝,不会再被谁赐死。
  “媛娘。”他忍不住握着皇后的手。
  皇后也握着他的手:“我们不说过去了,陛下,您好好看着吧,我能当好你的妻子,也能当好这个皇后,我们夫妻同心,家宅安宁,国朝安宁。”
  于是为了国朝安宁,皇帝当晚歇在了皇后宫中。
  第一次没有带白瑛在身边。
  “不仅如此,今天一大早,皇后将身边一个宫女给了陛下,陛下封了美人。”王德贵小声说,看着白瑛的脸色,还是又补了一句,“那宫女是皇后兄长杨春前几天送进来的。”
  白瑛抬手将面前的茶杯扫在地上。
  脆裂声回荡在含凉殿内。
  殿内的宫女内侍都低着头一动不动,王德贵也不去捡茶杯。
  “皇后是不是劝陛下,既然能有一人有孕,就多宠幸几个,好开枝散叶?”白瑛说。
  王德贵低头应声是。
  这话也不稀奇,从她有孕那天开始就不断有人跟皇帝讲,后宫的妃嫔,皇后,甚至还有臣子,但皇帝都不理会,只一心一意守着她。
  白瑛知道那是皇帝不信任这些人。
  现在皇帝却接了皇后送的美人。
  这不是一个美人的事,这是陛下对皇后的信任。
  皇后是蠢人。
  但如果蠢人有了皇帝的信任,也能变得很可怕。
  杨家怎么说服的皇后?
  她甚至还偷偷用三清铃碰触皇后,看看是皇后入了迷障,还是自己入了迷障,但结果都没有。
  皇后还是对她温和地笑,比皇帝看她还爱惜。
  真是一个贤德皇后。
  白瑛抬手,王德贵忙抓过一旁的茶杯递过去,伴着清脆声响,茶杯碎裂。
  白瑛吐口气:“行了,收拾了吧。”
  脾气该发要发出来,但一直发脾气没用。
  王德贵对室内的宫女们摆手,宫女们忙过来清理碎瓷。
  “不如把中丞叫回来吧,查查杨家。”王德贵低声说。
  定西侯一家离开京城后一直住在老家,为了不打草惊蛇,张择没有把定西侯一家诱骗回京,而是带着人去了他的老家。
  虽然监事院留了人手给白瑛,但到底不如张择用起来方便。
  白瑛摇了摇头:“不急,不管怎么说,宫中目前有孕的只有我一人。”
  还有时间。
  她最近运气是不够好。
  可见都是因为那个扫把星。
  “问问中丞,查的如何了?”她说。
  王德贵应声是。
  ……
  ……
  过年间的三曲坊内更是喧嚣。
  布置精美文雅的室内,醉酒的男女已经没有了刚进门时的端庄仪态。
  琴声,歌舞,也更加纷乱。
  “高兴啊。”坐在正中的男子敞着怀,带着醉意拍着大腿,“今年真是过个高兴的年。”
  旁边有人笑说:“国舅说错了,应该是年年高兴。”
  国舅杨春看身旁的人。
  此人膝头摆着琴,似乎正准备弹奏。
  杨春伸手拍他的肩头:“沈青,真是多谢你,按照你说的告诫了皇后,皇后真听进去了。”
  这些年皇帝跟皇后的关系看起来如旧,实际上越来越不好,这一点杨家感受最直接。
  皇帝登基五年了,杨家的封赏少的可怜。
  杨父在家没少咬牙抱怨。
  他也是委屈的很。
  皇帝有今天,离不开杨家,如今日子好过了,就不把杨家放在眼里了。
  但皇帝真要忘恩负义,最终倒霉的还是他们。
  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让皇后与皇帝修复关系。
  “国舅客气了。”沈青说,“皇后与陛下是结发夫妻,历经苦难,到底是心心相映,一点即通。”
  通什么啊,以前也劝过,根本就没想开过,没想到这次他再去劝,竟然真听进去了,杨春也很高兴。
  “国舅与皇后同心,想陛下之所想,忧陛下之所忧,与陛下同悲喜,自然就能成为一个贤德皇后。”沈青含笑说,握住了杨春的手。
  杨春饮酒的燥热瞬间散去,心神宁静。
  沈青的声音再次传来。
  “国舅用心说,娘娘就会听进去。”
  用心。
  杨春看着他,慢慢点头:“我会用心,我与皇后同心。”
  沈青松开手,俯身施礼:“沈青先退下了。”
  杨春含笑点点头,看着沈青退了出去,他则端起酒杯,脸上带着木然的笑,一杯,又一杯。
  室内的琴声,美妓的歌舞声,都被拉上的门隔绝。
  走廊里黄娘子含笑而立,拉开另一扇门:“沈琴师请。”
  沈青走进去,黄娘子在后跟进来,将门关上。
  “这些蠢人都生了心思,接下来有热闹瞧了。”她笑说。
  沈青从袖子里拿出竹笼。
  竹笼里的蝴蝶安静不动。
  “娘娘最近很少醒来。”黄娘子担心地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先前。”
  那晚本来要引娘娘来的梦境突然打断,沈青说原本给白小娘子织造的梦境也被打破了。
  白小娘子本性渐显,梦境有些难控制,不想让娘娘冒险。
  但黄娘子不太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借着截住信,跟周景云表明娘娘的事。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还是让娘娘醒来后告诉他更好。
  “既然娘娘已经见过他了,就该让他知道。”沈青说。
  但周景云不信啊,岂不是添乱?
  沈青笑了:“我要的就是他不信,他不信,就会问。”
  黄娘子迟疑一下:“你是想要让他问白小娘子,是不是娘娘?”
  沈青笑着点头:“问什么都行,只要问,他问,她也问,有问才有疑,有疑才有惑,有惑就有念,有念…..”
  他看向竹笼里的蝴蝶。
  “念就能生息。”
  到时候不用他织梦,梦自生了。
  ……
  ……
  除了京城,整个大周都沉浸在年节中,而且又要迎来上元节。
  冬日艳阳下,登州城的大街上不断有小童们举着各色花灯跑过,除了街边的店铺,还有不少人挑着担子叫卖花灯。
  或许是因为做花灯生意的人太多了,挑担子的小贩也不得不抢生意。
  当看到一个妇人挎着篮子从一间糕点铺子走出来,小贩立刻冲上去“大婶,挑一个花灯吧,有年年有余,节节高升,花开富贵——”
  一连串的话蹦出来,那妇人被逗笑了。
  “你这人花样还挺多。”她笑着说,驻足看花灯,似乎再斟酌。
  那小贩指着其中一个:“大婶,这个莲花灯好,吉祥如意,只要五个钱。”
  妇人摇头说声谢谢,继续向前走。
  小贩拦着追上:“那这个呢?周公吐哺。”
  妇人看他一眼,再次笑着摆手向前。
  “还有景星庆云,还有——”小贩锲而不舍。
  妇人突然似乎恼了:“别问!”她瞪眼看着小贩。
  小贩握着花灯愣了愣,讪讪:“也不贵——”
  妇人恢复了温和:“我不买。”她看着小贩,缓缓摇头,“别问了。”
  说罢越过小贩向前去。
  小贩这次没有再追上。
  “庄夫人。”街上响起喊声。
  刚走过去的妇人回头,见是两个妇人跟过来,手里都拎着篮子。
  “你也来花糕啊?”
  “刚才怎么了?”
  她们关心地问,看向路边的小贩。
  庄夫人有些无奈:“做生意的,非要我买花灯,家里又不缺这个。”
  两个妇人忙点头“别买街上的,不好看。”“我知道哪家花灯后,明日给你送去。”
  庄夫人说着不用了,跟着两人结伴一起向前去了。
  那小贩看着她们的背影一刻,将担子挑起,沿着街再次叫卖,汇入热闹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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