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少年心事,懵懂情意

  风起长夜,吹乱了牡丹的长发,也吹乱了她的心事。
  三郎的挽留虽然让牡丹动容,却也无济于事。
  如果不出意外,这两日郭元振就要回京复命,三郎也该离开西域了。
  此时多说无益,不过徒增伤感,倒不如安慰一下三郎,让他安心回京。
  所以牡丹稳了稳心神,强颜欢笑的转移了话题。
  “三郎,你如今都出阁了,姐姐自然也要出嫁了。听说那赤都松赞英武不凡,又与我年岁相当,姐姐能嫁得如此人中龙凤,你应该为姐姐高兴啊!”
  三郎闻言,一时语塞。
  “再说,和亲不是儿戏,我如果跟你回了洛阳,这西域怕是再无宁日,又要有多少将士血染疆场……”
  “姐姐,边疆自古动荡,有战有和,从来也没太平过,凭什么要用你来换取和平?”
  三郎这话,豪气云天,让牡丹很是欣慰。
  果然,这孩子身上有着一股王者之气,天子之风。
  想到明日即将别离,此生或许再也无缘得见,牡丹忽然想嘱托三郎几句话。不管是否泄漏天机,这都是她对他的殷殷期待。
  “三郎,少年强则国强,你回洛阳以后,务必要发奋读书,勤习政务,以后若有机会, 一定要做个勤政爱民的君王,使得国福兵强,天下太平,就再也不用公主再和亲了……”
  夜色深沉,并无半点星光,但牡丹眼中闪烁的期待,如同一颗火苗,点燃了三郎心里的热情,让他热血沸腾。
  因为父亲自己非嫡非长,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用如此欣赏和信任的眼光看过他,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些鼓励的话……
  三郎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做这天下的君王。
  可此时,一股豪情壮志在胸中升腾,他心中生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权利欲望……
  如果自己是一国之君,此刻就不会无能为力,牡丹姐姐就不用和亲了……
  ——
  两人说话的时候,裴伷先寻声过来了。
  远远的看着二人在园子里谈心,裴伷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天下事,少年心,分明点点深。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虽然牡丹还是把他当成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虽然他和李三郎不过接触了寥寥几日,但这位郡王对牡丹的情意,他早已看了出来……
  一开始裴伷先还以为临淄王是奉了父亲的指示前来看望,现在看来,是他自己的主意。
  最重不过少年心事,最深不过懵懂情意。
  哪有一个郡王,对一位少傅如此上心,不远万里亲自寻来。
  除非,她已经住在了他的心里。
  裴伷先对李旦一家极为欣赏,如果放在以前,他一定会大力促成此事,可现在,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小小郡王,如何能撼动和亲大计?
  不过是徒增烦扰,再起波澜。
  如今,裴伷先只想把牡丹平安顺遂的嫁进吐蕃,不要再出什么岔子才好。
  想到这里,裴伷先轻咳了一声,这才走了过去。
  “原来你俩在这里躲清静,屋里闷热不堪,这园子里倒是凉爽……”
  看到兄长过来,牡丹笑了起来。
  “看你和郭将军喝的热闹,原来也知道闷热不堪……怎么郭将军没来?”
  “郭将军喝醉,已经睡下了。怕是要到明日才能醒了……”
  “阿兄,看这情形,明日怕是有雨。郭将军还要启程回京吗?”
  “眼下诸事已定,婚期在即,自然要回去复命……”
  裴伷先说着,看向了李三郎。
  “我原想留临淄王在府上多住一段时日,只怕圣上那边不好交代 。”
  裴伷先的话,客套之余已经有些别理之意。
  三郎笑了笑,他也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只能回去。
  郡王出行,岂是小事,此番他能来到西域,郭将军一路小心谨慎,生怕出了岔子;就算住在裴府的这些日子,也是大门紧闭,任何人不得出入。
  他远在西域,可以任性一时,但父亲和几位兄长还在洛阳……他们一家谨慎小心了这些年,从来不敢有什么逾越之举,如今他不能连累了他们。
  何况,还有这么多无辜之人。
  一旦惹恼了皇祖母,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原本他还有好多的话想要和牡丹姐姐讲,如今裴伷先在旁,也不好再说什么。
  想到这里,三郎起身告辞。
  “夜深风大,姐姐还是回去安歇吧,三郎也该回房了。”
  “也好,此时房里应该并没那么闷热了,你也睡个好觉,明日姐姐亲自下厨,给你饯行。”
  牡丹笑着,转身回了闺房。
  看牡丹回去了,裴伷先对着李三郎躬身一礼。
  “临淄王,还请借一步说话……”
  ——
  临别之际,裴伷先还有些话想要和临淄王聊上一聊。
  虽然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但这是他和皇族唯一接触的机会,他必须牢牢抓住。
  想他这半生,沉沉浮浮,九死一生,如今儿女双全,钱财不缺,唯一的心愿就是回归故里,给伯父平反了。
  如今李显入了东宫,自己怕是再难实现心愿,但他还有儿子裴愿,儿子将来还有孙子……
  当初他之所以给儿子取名裴愿,就是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回到洛阳,完成他重振家族的心愿。
  这些日子,裴愿和三郎邻室而居,相处融洽,也算种下一段善缘。所以趁此机会,他要好好的和这位临淄王拉拉关系。
  裴伷先这些年历经世事,识人有道,能够看出李三郎身上的潜质,就算将来皇位与他无缘,以他的才能,也绝对不是池中之物。
  何况,此番临淄王不远万里,代表圣意前来慰问,这也是裴门的荣耀。
  裴伷先陪着三郎回房,一路问候了圣上、李旦等人,又提到准备了一些薄礼聊表心意。
  三郎闻言,一口拒绝,他和牡丹姐姐之间,哪里用得上这些庸俗之物……
  因为三郎的心思始终都在牡丹身上,两个人说着说着又聊到了和亲一事。
  三郎不明白,牡丹姐姐本是流放之人,如何就莫名其妙的成了和亲郡主……
  于是,裴伷先就和他说起了和亲一事的由来。
  当三郎得知这场婚事,竟然是因牡丹救人引起,也是十分诧异。
  牡丹姐姐医者仁心,自然不会见死不救,没想到由此扯出了一段孽缘,造就了和亲一事。
  “世间之事,缘起缘灭,有时候就是如此荒诞不羁。都说姻缘天定,也许这就是命吧!”
  裴伷先说着,从腰间摸出了那把藏刀。
  “看,就是这么一把短刀,换了一支糖人,救了一条性命,也招来了一桩姻缘。”
  三郎接过去,细细的端详着。
  “裴公,这柄刀的主人就是那钦陵之子?”
  “是啊,正是莽布支。”
  “那他如今人呢?也被赤都松赞杀了?”
  “那倒没有,听说钦陵死后,他和两位叔父走投无路,带着一些散兵游勇在吐谷浑四处藏匿,犹如丧家之犬……”
  “那钦陵是一代战神,想必他的儿子也十分勇武善战……”
  “是啊,葛尔家族个个人中龙凤,钦陵一门尤其英勇善战,都是良将之才。说起来这位将门之后也是性情中人,只是此番没能娶到心上人,反而把自己家族送上了末路,也是可悲可叹。”
  三郎听着裴伷先的感叹,轻轻抚摸这这把短刀,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英武之气,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既是如此骁勇善战之人,如能为我朝所用,岂不一大幸事?”
  裴伷先闻言,心中对临淄王的欣赏又多了几分。
  小小年纪,能有如此识人之明,用人之道,实在是难能可贵。
  “郡王所言极是,只是此番和亲之事闹到此等地步,听说莽布支对郭将军和裴家都颇为嫉恨,一时也不好说服……”
  裴伷先说着,看向了三郎。
  “对了,此番郡王和郭将军回去,路上务必小心。”
  “多谢裴公提醒。”
  ——
  夜深人静之时,裴伷先离开了,李三郎依旧毫无睡意。
  想到明日就要离开,他虽万分不舍,却又无可奈何。
  如今裴府上下都在为了牡丹姐姐的婚事忙碌着,备嫁妆,做嫁衣,他待在这里,别无它用,还要牡丹姐姐时时照料。
  三郎也想过,就这么待在裴府,直到姐姐出嫁之日,亲自送亲,护她入藏……为此,他曾私下和郭元振商量,可是郭元振拒绝了。
  所谓夜长梦多,身为皇孙,滞留边远之地实在过于危险,如今朝堂之上,李武两家的争斗还未最终落下帷幕,任何一位王子皇孙都可能会被人拿来利用……
  所以,趁着临淄王在西域的消息还未散开,郭元振决定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带他回洛阳。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三郎辗转反侧,不舍、不甘、心痛和留恋在他心头纠缠,让年轻的他不知所措,无法排解……
  在不远处的闺房里,有他最牵挂的牡丹姐姐,明日以后,就要天各一方。
  此后山高路长,只余一曲离歌……
  想到这里,三郎干脆又爬了起来。
  他从几案上随手拿了一只箫,漫步来到花园里。
  此时,牡丹姐姐的闺房已然熄了灯,也许她已经睡了。李三郎对着满园的牡丹,吹了一夜的别离之曲……
  幽情何所寄,弦弦声声思。
  箫声呜咽,余音悠长,象细长的丝缕延绵不断,又似他无法言说的爱恋,无以名状的伤感,都化作一股清风、一缕花香钻进了牡丹的梦里……
  ——
  雅调幽情,似梦还醒。
  这一夜,园子里的箫声伴着熟睡的武牡丹,做了一夜的梦。
  早上醒来的时候,凉风习习,牡丹只觉神清气爽。
  她一边穿衣,一边笑着对凌霜道。
  “难得天气如此凉爽,这一夜睡得很是舒适……”
  “是啊,下了一场雨,暑热都退去了。”
  “啊,什么时候下雨了,我竟然不知道。”
  牡丹闻言,赶紧推开窗,只见园子里落红一地,叶子上还挂着晶莹的雨滴……
  “回郡主,寅时开始下的,下到了卯时左右。”
  “哦,那雨应该不大吧,昨夜睡的太晚,我竟丝毫不知……”
  牡丹说着,坐在镜前开始梳妆。
  “其实卯时那一阵雨下的还挺大的,不过郭将军他们还是执意要离开……”
  “你说什么?郭将军走了?”
  “是的。”
  “那三郎呢?”
  牡丹心中一惊,不待凌霜回答,丢了梳子,随手挽了头发,就朝三郎的客房跑去。
  果然,人去屋空。
  李三郎已经悄然离去……
  牡丹看着空荡荡的客房,心里有些难过。
  “郡主,早上风凉……”
  凌霜拿起披风赶了过来,给牡丹披上。
  “他们怎么走的这么匆忙?凌霜,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回郡主,是三郎专门交代,不让惊扰您的……”
  “具体何时走的?”
  “卯时就走了。”
  牡丹听闻,叹了口气,如此说来,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出了龟兹镇了。
  “那三郎可留下什么话?”
  “没有,只是整晚未睡,在园子里吹了一夜的箫……对了,他说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凌霜说着,双手奉上了一块玉佩。
  其实她也有些难过,这些日子,这位翩翩少年郎对自家郡主的情义,她们也都看在了眼里。
  牡丹一眼认出,这玉佩还是窦妃当年留给三郎的那块。
  这块玉佩对三郎而言是最珍贵的物件,可他最终还是把它留给了她。
  或许在他心里,自己也早如亲人一般重要了。
  一时间,牡丹鼻尖酸涩,喉头哽咽,为了掩饰自己的难过,她赶紧接过玉佩,转过脸去。“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牡丹屏退了凌霜,默默的打量着这间空荡荡的客房,心中也是空空荡荡……
  其实她能理解三郎的心思,一定是不愿意和她当面离别。
  记得当年她离开东宫,出宫修行,三郎就躲了起来……
  可是,就这么不告而别,牡丹心中还是有所不忍。
  她还有那么多的东西,想要送给他,还有那么多的嘱托,想要叮嘱他……
  三郎,一路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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