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听戏

  等不及修远的第二次休沐了,更何况带他去看戏也不太合适。
  桑榆在府里待了两天,腰酸背痛的劲头缓过去了,便下好拜帖,约了安郡王妃,赛雪和她母亲文正侯夫人去畅春园听戏。
  忆起原世界中雁秋的父亲也在朝中为杜恒说话,桑榆又顺势给雁秋的母亲也下了帖子,以便将来和离的时候母亲能帮着女儿吹一吹枕头风。
  这一日天气晴好,桑榆挑了一身蓝色的新衣裙,又让珠画着意梳了个漂亮的发髻,方才带着一身的贵妇范儿出门。
  几人约好了直接在畅春园见,不过因着王府离畅春园近,桑榆又急于看看她戏剧的成效,她和琳琅就成了最早到的。
  “许久不曾听戏,倒是怪想的。”琳琅笑吟吟的拉着桑榆往里走。
  畅春园的掌事姑姑带着丫头亲自迎了上来,满脸堆笑的给桑榆和琳琅带路。
  进雅间之前,桑榆突然感觉有些奇怪,她抬头向上看去,只见斜上方的栏杆边趴着一个人,那人见她张望,还咧嘴冲她一笑并挥了挥手,赫然就是那天在存香阁和郊外见到的那位俊俏公子。
  “喵真是不懂,哈罗德博士的情人是这种骚包型的吗?”小铃铛嫌弃的说道。
  上次见面,那人身穿白袍,虽然疯疯癫癫的,倒也不失风流。而今日他则穿着一身描金绣凤锦袍,指间还捏着一柄桃花扇,可不就是骚包的很。
  小铃铛前些日子已探查到他的身份,乃是当朝翰林许乘月,很受皇帝的重用,如此倒更是坐实了他高级程序的身份,只有高级程序才有这样举足轻重的待遇。
  大男人穿凤凰,不伦不类的。桑榆收回目光,在心里评价道。
  在雅座里等了一会儿,点心瓜果慢慢的上齐了,客人也都陆续登场了。
  最先来的侯夫人和赛雪,桑榆这还是第一次见她。
  能养出赛雪这般天真烂漫的女孩儿,做母亲的性子自然也不差,侯夫人一见桑榆就笑道,“定王妃,我家赛雪常常提起你,今日总算得见一面,娘娘果然端方持重,不同凡响。”
  说着,侯夫人从丫环的手中取了一个锦盒递给桑榆,“多谢你家琳琅能带着我们赛雪熟悉京城,这孩子傻里傻气的,多亏琳琅帮忙提点着。”
  大方收了礼,桑榆客套道:“哪能呢,是我要多谢赛雪带着琳琅一起玩儿,不然整天和他哥哥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桑榆话音刚落,赛雪便揪着侯夫人的袖子撒娇:“娘,哪有说自己女儿傻的,女儿不依。”
  琳琅也帮腔道:“赛雪最好了,又体贴又温柔,我只盼着能和赛雪做一辈子的姐妹。”
  侯夫人闻言笑了,她看了桑榆一眼,意味深长:“这自然是不难。”
  桑榆会意,拉起赛雪的手,也笑道:“若真是和我们琳琅做一辈子的姐妹,那就是我们家的福气了。”
  两人打着哑谜,赛雪和琳琅倒也不是全听不懂,琳琅悄悄的用胳膊肘撞了撞赛雪,赛雪微微颔首,脸上飞起了一片红霞。
  这时,雁秋的生母从外走了进来。桑榆继承了雁秋的记忆,自然是认得出她的,于是便上前亲亲热热的叫了一声“娘。”
  雁秋的生母是个安郡王妃那样典型的纸片人,知书守礼,她先是向侯夫人请安问候,然后才拉住了女儿的手,对桑榆和琳琅嘘寒问暖。
  几人说话的功夫,安郡王妃也来了,瞧见屋里的人来齐了,便笑着告罪:“我来迟了,叫你们久等了。”
  “无妨,安郡王妃请坐吧。”侯夫人笑道,“你我也许久未见了,还是前年三月,安郡王赴京上任路过瀛洲,我们有一面之缘。”
  “是啊,没想到如今还能再见到,是我和夫人的缘分了。”安郡王妃坐下,又看向雁秋母亲笑问道:“这一位便是定王妃的生母?”
  雁秋母亲恭敬的答道:“回娘娘的话,正是。”
  侯夫人和赛雪一样,是个直性子,掩嘴笑道:“老夫人,不必拘束,今儿两个小辈在,又是雁秋做东,本就是出来玩的,随意点就好了。”
  安郡王妃也笑道:“正是呢,不必讲究那些个虚礼。”
  雁秋的父亲不过是吏部的一个员外郎,侯夫人和郡王妃的这声“老夫人”实在是抬举她了,因而雁秋母亲丝毫不敢放松,依然恭恭敬敬:“多谢两位娘娘,礼不可废。”
  桑榆无意再客套,笑道:“侯夫人,安郡王妃,娘,你们还有什么想吃的点心瓜果没有?”
  几人均说没有,倒是琳琅和赛雪,一个说想吃哈密瓜,一个说想吃桃子。桑榆请人备了,又叫戏班子准备开始。
  这一出花了桑榆五天时间精心编排的大戏由郡主新月家破人亡,携幼弟出走投奔远方亲戚开始。甩着水袖的青衣拉着一个小生走上台来,面有哀戚之色,用如诉如泣的唱腔与那小生一唱一和的哭诉起了凄惨身世。
  新月路遇流寇,被路过的将军所救,将军怜惜她孤苦,带她回府,权当个干女儿一般养。
  这出戏被桑榆着意加了些嬉笑怒骂的讽刺之语,趣味横生,一行人倒真看的津津有味。
  桑榆作为一个旁观者,小心的觑了几眼众人的神色,心里大概有了数。见剩下的几人都一心一意的入了戏,桑榆微微的放松了身体,往后靠在了椅子上,手上拈了一枚梅花糕惬意的吃了起来。
  小铃铛瞧桑榆一副放松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桑桑没看出来吗?”
  “什么?”桑榆不明所以,“她们的反应不都挺正常的?老一辈的不喜欢新月,小的没什么反应。”
  “不是,你仔细看台上那个扮演雁姬角色的旦角。”小铃铛提醒道。
  桑榆依言去看那撞破丈夫与新月奸情正伤心欲绝的旦角,只觉得她泪水涟涟,唱腔婉转,倒有几分看家本领。只是看得久了,不免觉得有些不对味,这旦角竟越看越眼熟。
  不久,这幕戏下了,也到了午饭的时候,桑榆问过几人的意见,因着戏没完,都有些依依不舍之意。副词桑榆早有准备,只击掌散下,候在外面的得味楼的伙计们便进来摆下了酒菜。
  “雁秋,你也太细致周到了。”侯夫人喜道。
  “请王妃们看戏,自然要尽兴才好。”桑榆笑笑,又命珠画道,“取十两银子拿给台上的伶人,午膳后还要辛苦他们。”
  珠画取了银子上台,把银子递给那将军,笑道:“这是我家娘娘请诸位喝酒的,诸位辛苦了。”台上的伶人都千恩万谢,只有那位将军夫人,向桑榆抛了个媚眼,然后才端方的走下台,不复方才的女儿姿态。
  “原来扮做夫人的是个男人,扮的可真是好。”侯夫人一语道破。
  桑榆这才猛地反应过来此人是谁,不正是那个古怪公子许乘月么?
  定了定神,桑榆没露出半分古怪之色,招呼大家用起饭食。
  因着是女人们的小聚,便没有那么多规矩,几人说说笑笑的,自然而然的就谈到刚才的戏曲上去了。此刻还没到新月为爱追上战场的戏,两个小辈也对新月颇有微词。
  吃过了饭,几人决定活动活动,松泛松泛筋骨再继续听戏,便相扶着在畅春园里赏景。
  两个年轻的小辈一道,桑榆自然要扶着雁秋的老娘,好在老夫人虽然年纪大了,但依然身子康健,只是腿脚到底不比年轻人灵便罢了。不多时,桑榆和老夫人便落在了后边。
  老夫人也趁机和桑榆说起了体己话:“雁儿,娘和你爹可有好些时候没见你了,琳琅出落的越发好看了,听你爹说修远在安郡王手下办差,也是前途无量,你呢,你在王府还好吗?”
  桑榆闻言,脸色微微僵了僵,才欲盖弥彰的说道:“母亲放心,女儿一切都好。”
  老夫人拍了拍桑榆的手说,一脸疼惜:“娘又不是外人,瞒着娘做什么?可是定王给你委屈受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桑榆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许是我多心了吧。”
  “还真有什么委屈?和娘说说,是什么事?”老夫人问道。
  桑榆本就是装的,此刻便愈发的面露委屈:“娘应该知道,皇上和太后有意让女儿照顾征南将军的遗孤,陆星迟小姐和陆恪小公子。女儿本是十分愿意的,只是王爷他……”
  桑榆看了老夫人一眼,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王爷怎么了?你快说呀。”瞧见女儿面露难色,老夫人心下越发担忧,她家女儿嫁给王爷做正妃,的确是高攀了,若定王给女儿委屈受,可怎么是好。
  “唉……”桑榆又叹了口气,摆出落寞样子,“不知是女儿心眼小还是怎的,王爷对那陆小姐似乎是过分关心了。”
  老夫人一听这话就吓白了脸,四下看看,面色严肃的说道:“雁秋啊,这话可不敢胡说,陆小姐现在遭逢大难,皇上和太后正是要安抚功臣的时候,你怎么能这样说?”
  就知道是这结果,桑榆这下是真真切切的叹了口气。
  老夫人见女儿一脸为难,倒也信了几分,小声道:“娘知道你一向稳重,倒也不是搬弄是非的人,这里人多口杂,改日里你回府一趟,和娘细说。若真有这一回事,我们再细做打算。”
  为让母亲宽心,桑榆也道:“左右圣旨已下,女儿还是会好好对待陆小姐和小公子的,至于王爷的心,若真是拴不住了,女儿也没法子,只能到时候再看了。”
  老夫人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罢了,你扶我回去吧,侯夫人她们估计也快回去了。”桑榆依言扶着老夫人回到了雅间。
  不多时,侯夫人和郡王妃并两位小辈都回来了,琳琅手中还拿着一枝不知从哪里摘来的花,握在手间把玩着。
  戏班子的人早已在候场了,珠画打了一声招呼,伶人们便都有条不紊的上场站定,接着上午的戏唱了下去。
  这出戏后半场的节奏极快,男女主接吻,追上战场,颠鸾倒凤,摊牌,结姻,恩爱,上战场,殉情。
  而原配惊怒,保护儿女,折磨女主,孤立无援,被迫认错,枯守家业,孤独终老。
  桑榆并没有美化雁秋的角色,但她的确无辜,贴身侍婢珠画抱不平行刺陆星迟,雁秋分明不知情,落在别人眼里却成了主仆俩蛇鼠一窝。
  演雁秋角色说完许乘月的确是把好手,连桑榆看着那个老死在将军府的女人都忍不住湿了眼眶。不过再一想,这厮是当朝翰林,却在这不务正业的演戏,桑榆又有些出戏。
  伶人们谢幕后,桑榆才反应过来,去看众人的脸色,无不是泪水涟涟。但桑榆心里还有些没底,生怕她们这眼泪是为了殉情的新月而流。
  琳琅适时的开口:“娘,说好要带我们出来放松,怎么给我们看这么悲伤的戏码,李夫人实在是太可怜了。”
  “何以见得?”桑榆立刻饶有兴致的问。
  琳琅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美名都是新月和将军的,苦痛和泪水却都是李夫人的,除了不该打骂新月以外,她实在是没有什么过错,也可怜的紧。”
  果真没白疼这个女儿,也没白让她管家,桑榆拍了拍琳琅的肩膀。
  “可是……”赛雪却有些迟疑,“新月的确也十分可怜,她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爱情吗?”
  原世界中,赛雪就是陆星迟的脑残粉,还情不自禁的学着陆星迟打扮自己,惹得丈夫修远发疯咒骂。因而,她说这话桑榆并不奇怪,自然有人管教她。
  果不其然,侯夫人一脸严肃教育起女儿:“赛雪,你听着,我和你父王一向宠你,母亲也自认为算得上是御下有方。府里的夫人们安守本分,所以你才觉得这事没什么大不了,但母亲今天必须告诉你,治家不仅仅是只有爱情。若是你爹偏生要带着桂夫人她们中的一个开府令住,你觉得母妃该当如何?”
  赛雪迟疑了,“爹爹不会那样的。”
  侯夫人叹了一口气,笑道:“傻孩子,夫妻相处哪有那么容易的?这其中的道理母亲回府了再跟你细细说道,别在这里惹你这几位娘娘笑话。”
  桑榆忙打圆场:“哪里的话呢,赛雪天真可爱,何况这只是一出戏而已,做不得太真的。”
  “是啊,不过这孩子的确是叫我和侯爷给宠的过于天真浪漫了,我这个做母妃的实在是怕她以后吃亏。”侯夫人说着苛责的话语,语气却温柔似水,还爱怜的拉着赛雪的手,因而赛雪倒也没觉得脸面无光,反而是不好意思的依偎在母亲身边,有几分知错的样子。
  “老夫人,雁秋,秀宁,我就先告辞了,改日我做东请你们听戏,可不许推辞。”侯夫人笑道。
  桑榆连连应了,目送侯夫人和赛雪相携离去了。随后,又亲自把安郡王妃送上了马车。
  分别之际,安郡王妃递上来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檀木盒,笑道:“郡王爷很赏识姐姐家修远。姐姐,这是我一早备下的回礼,以后还要多来往才是。”
  桑榆接过那盒子,面露喜色:“承蒙郡王和郡王妃看得起,有郡王妃这句话,改日少不得要上门叨扰了。秀宁,我等你过府喝茶。”
  两人没再过多客套,桑榆回到原处送母亲上马车。两府并不顺路,但桑榆还是执意要送母亲一段,她撇下琳琅,坐上了母亲的马车,准备在下一个街口再分开。
  上了马车,便可以说些体己话了。
  老夫人脸上露出关怀之色,拍了拍桑榆的手道:“我的儿,我和你爹只得了你这么一个闺女,本来只盼你平安顺遂就好,却不想你有了大造化,嫁进了王府。只是这其中的苦楚,娘也知道。因着从前三王爷的事,太后和皇上心里颇有龃龉。现在听说你自己讨了太后喜欢,如今风头正劲的侯夫人和郡王妃也待你这般和善,娘打心里为你高兴。你说的定王爷的事,唉,若是没有便再好不过,如今修远和琳琅越发出息了,王府的处境也好些了。但若是真有什么,若是纳侧妃也就罢了,若是……若是……我和你爹就得了你这么一个女儿,如珠如宝的养大,你爹就算拼了官职不要,也会为你做主的。”
  老夫人的话没说满,但桑榆明白她的意思,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老夫人的爱女之心,只是不知道那未曾蒙面的父亲是什么光景。原世界中,他可是曾为杜恒求过情的。
  思及此,桑榆不由的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雁秋,怎么了?还在担忧陆小姐的事情吗?”老夫人关切的问。
  桑榆趁势道:“是啊,其实,女儿早就觉得定王待女儿大不如从前了,否则女儿也不会这般为自己谋算了。”
  自己的女儿自己最清楚,老夫人猜到了几分,皱眉道:“你不会在打那个主意吧?”
  时间不多,桑榆便没有挑明,只是说:“还不清楚,等陆小姐过府了看看再说吧。娘和爹把女儿教的这样好,会治家会管铺子的,忍心叫女儿吃闷亏?”
  老夫人被她逗笑了:“也是当母亲的人了,还这般自吹自擂,不知羞。”末了,又叹气道:“但愿走不到那一步,不过你放心,娘和你爹一定会给你撑腰的。”
  这话老夫人说了两遍了,桑榆才微微的放了心,想来前世雁秋爱惨了杜恒,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雁秋父亲才会上殿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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