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胳膊拧不过大腿
连心陪着邓玉梅一起去的派出所，就因为警察叔叔多说了一句：“连玉是你们家孩子吧？她报的警。”
俩人进派出所一看，连玉和邓小米乖乖坐在椅子上等着。连玉好好的，邓小米可就惨了。她身上那件蓝白相间的铁中校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拉链头不翼而飞，两片校服前襟半穿半吊在肩膀上，露出底下邓玉梅给她织的厚毛衣。
衣服和裤子上遍布着清晰可见的鞋印子和灰尘，仔细瞧的话能发现，裤子屁股的位置还烫了几个连环的烟窟窿，从窟窿里飞出几撮灰突突的棉花。
邓小米披头散发的，早晨上学走时梳得整整齐齐的马尾辫像被马啃了一样。听见声音她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阳光穿过派出所的窗玻璃直射在她幼嫩的脖颈上，三道血淋淋的指甲印明晃晃挂在上面，就那么大喇喇地闯进邓玉梅的眼帘。
邓小米嘴角红肿，鼻子底下挂着血嘎巴，怯怯地站起来叫了声妈。
邓玉梅瘪着嘴巴红着眼眶，伸出手去想摸摸邓小米，又怕不小心碰疼了她，双手虚虚放在邓小米肩膀的位置，难得用心疼的语气问道：“老天爷啊！这是咋整的啊？”
负责处理案件的警察同志没给她们母女说话的时间，指着墙边站着的两个人说道：“这两个同学抢邓小米的钱，被这个叫连玉的同学看见并且报了警。”
“你是邓小米的家长对吧？这个男生说他是邓小米的哥哥，你认识吗？”
邓玉梅这才顺着警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朱振和一个女生并肩站在墙边，看见她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认识不认识？”警察又问了一遍。
邓玉梅眯着眼睛走近几步，一个警察立刻站起来喝止她，“你就站在那儿，别过来。”
邓玉梅就像没听见一样，突然之间暴起，伸长胳膊就要去挠朱振的脸。
“畜生！你个畜生！你把我小米打成这样还有脸说是她哥？！”
朱振动作灵敏地往后退了两步，两个警察及时扑过去拦住邓玉梅把她往后推，“别动手！不能动手！这里是派出所！”
两个人高马大的警察好不容易才制服邓玉梅，把她按在椅子上的时候俩人都气喘吁吁。
女警走过来用力按住邓玉梅的肩膀，说道：“大姐，派出所里可不能打人，就算是你自己家孩子也不行。”
邓玉梅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指着邓小米说道：“我闺女都让他打成这样了我还一下手都不行？！还有没有王法了？”
女警耐心劝解道：“这不是已经在派出所了吗？了解完事实经过该咋就咋，放心，不能让你闺女吃亏。”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摩托车的突突声，紧接着老朱太太拉长尾音唱戏一样的声调就响了起来，“大宝啊！我的乖孙儿哎！”
老朱太太一踏进门就和邓玉梅打了个照面，她还以为邓玉梅是来帮朱振解围的，霎时老脸上的表情极其耐人寻味。
待看见朱振全须全尾地站在那里，老朱太太那颗心总算平安落到肚子里。将她那戏腔一收，缓了缓才向离他最近的警察发问：“警察同志，我孙儿没犯事儿吧？”
话虽然是向警察问的，她看的却是邓玉梅。
邓玉梅怒不可遏地瞪向老朱太太和朱振祖孙俩，老朱太太这时才发觉事情好像不是她想的那样。再往邓玉梅身旁一看，不仔细看都认不出她旁边站着的人是邓小米。
这时朱守信停好车跑了进来。
警察一看他那和朱振如出一辙的长相，立刻问道：“你们都是朱振的家长？还有没有没来的？”
朱守信刚回答道没有了就看见了邓玉梅和她身旁的邓小米。
这下傻子也大致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
负责的警察清了清喉咙，说道：“既然都来了那我就把情况跟你们说一遍。”
“朱振和他旁边站着的同学王春丽，趁中午放学的时候抢了邓小米同学的二百块钱，还打了她。”
“现在……”
“不是那么回事儿啊警察同志！”老朱太太拍着大腿打断警察的话，指着邓玉梅对警察说道：“邓小米她妈是我儿媳妇，我孙子的后妈，都是一家人，什么抢不抢的，没有的事儿！”
虽然早有预料，但在场的几个警察闻言多少有些不忿，纷纷斜着眼睛看向老朱太太。
那个女警更直接，她问老朱太太：“都把人家女生打成这样了还叫没有的事儿？”顿了一下又小小声用跟前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补了一句：“你瞎还是我瞎？”
老朱太太这才拿正眼去瞧邓小米，只两眼，她收回视线脖子一拧对警察说道：“又没缺胳膊少腿儿的，能有啥事儿。”
邓玉梅立刻被她这句话冲昏了头，站起来一边向朱振的方向冲去一边嘴里叫嚣着，“那我给你孙子也来个满脸花！让他既不缺胳膊也不少腿儿，一样没事儿！”
还是那两个警察，动作熟练地拦住邓玉梅。还没等他们再次将邓玉梅按回椅子上，老朱太太忽然杀猪似的嚎了起来。
“没天理啊！大家伙儿都来看看啊，当着外人的面后妈就要打我亲孙子啊！”嚎着嚎着老朱太太忽然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就开始吊嗓子。
这一嗓子把屋里的人彻底给震住了，全都扭头转身看老朱太太表演。
只有一开始讲话的那个警察不为所动，将手里的文件袋啪一下扔到桌子上，厉声喝止老朱太太，“嚎什么嚎？！还想不想解决了？不想解决我这就上报让县公安局派车过来抓人！”
老朱太太闻言嚎声立止，因为收声太快一不小心还噎住了，开始不住气地打嗝。
警察这时又把目光投向朱守信，“你是朱振父亲？”
朱守信答应两声，这才如梦初醒般走近几步来到人群中，看到邓小米的惨相他立刻扭过头去。
“邓小米是你爱人的女儿？”得到朱守信的肯定答复，警察皱着眉头指着朱振说道：“那你是怎么教育儿子的？让他一个当哥的大庭广众抢自己妹妹的零花钱？”
“狗屁零花钱！那是我爸的钱！我爸挣的钱！”朱振忽然高声叫嚷起来。
老朱太太在一旁也紧着帮腔，“就是就是！警察同志，她们娘俩能有啥钱啊，那都是我儿子给她们的，是我儿子的钱。”
说着老朱太太腰板儿忽然挺了起来，斜着两只眼睛扫视邓玉梅，“都是有儿女的人，撺掇我儿子给你们娘俩买房出去住，真不嫌害臊！”
这下三个警察都快按不住邓玉梅一个女人，她蹦起来死活要去跟老朱太太干一架。见有警察拦着，老朱太太更来劲了，在警察身后跳着脚花样翻新地骂邓玉梅，什么难听骂什么。
朱守信见不得自己老娘在外面这么丢人，忙上去捂她的嘴，用力把她拖到一边。那边邓玉梅也终于力气耗尽，不得不歪在椅子上大口喘气恢复体力。
负责的警察眼皮一掀，两边各看了一眼，“闹啊，骂啊，咋不接着干了？”
“自己家那点丑事儿巴不得往外扬，都不嫌丢人是不是？！”
一屋子人连个屁都不敢放，安安静静挨训。
旁观整场闹剧的连玉这时忽然挣脱连心的束缚，乖学生样举起右手向负责的警察发问：“警察叔叔，为啥是家丑啊？”
警察看了她一眼，还算耐心地解释道：“朱振和邓小米是重组家庭里的兄妹俩，你刚刚也听见了，朱振的父亲给邓小米母女钱花，朱振再从邓小米手里要钱，按理说不能算抢劫。”
“哦。”连玉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拉长尾音，接着问道：“那要是邓小米的钱不是朱振他爸给的呢？”
老朱太太这时忽然抢答起来，“都是一个户口本儿上的人，她妈的钱也是我们家的钱，自己家人没有抢钱这个说法！”
连玉不去理这个老泼妇，只定定地看向负责警察。虽然好半天没有等来他的只言片语，连玉还是想最后再努力一把。
“可邓小米被抢的那二百块钱是我的呀。”连玉面上波澜不惊，嘴里说的却是能把老朱太太吓尿裤子的话，“放学的时候我拜托邓小米帮我把书包拿回家，朱振抢了我书包里的二百块钱我才报的警。”
“我既不姓朱也不姓邓，更不在他们家户口本上，这应该怎么算啊警察叔叔？”连玉望着负责的警察，一字一句无比淡定地说着带冰碴子的话。
负责警察撩起眼皮看了连玉一眼，“你想立案？”
连玉盯着他，平静反问：“不应该是你们警察立案吗？”她在警察两个字上面着重强调了一下。
气氛一下僵持住了。
老朱太太被负责警察严肃的神情吓到，终于识相地放缓语气好好说话，她哀求地看向连玉，“闺女，我孙儿才念初三，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连玉抖一抖自己身上铁中初二的校服，笑着说：“可是我才初二。”
老朱太太眼泪直接下来了，小跑几步到连玉跟前去抓她的手，被连玉一把甩开也不恼，仍哭丧着脸不住哀求，“闺女，我求求你了，我就这么一个孙子，你可不能让他坐牢啊！”
连玉丝毫不为所动，“是他自己要犯法，可不是我要他坐牢的。”
朱振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自己今天貌似闯了大祸，一个不好就得蹲局子。他急忙去扯朱守信的衣摆，哆哆嗦嗦地对朱守信说道：“爸，爸你帮我说句话吧，邓小米在她们家餐厅里打工，行不行就是小米一句话的事儿。”
朱振说话声音虚，前头还有老朱太太的声音干扰着，跟前只有那个负责的警察能听到他们父子的对话内容。然而他听到了也像没听到一样，找了把椅子坐下去喝起了茶。
连玉一看负责警察那副高高挂起的姿态就知道今天这事儿恐怕成不了了，有人打定主意要和稀泥。
可是就算胳膊拧不过大腿去，她也一定不能让大腿好过。
连玉刚想到这里，老朱太太忽然声泪俱下噗通一声给连玉跪下了，趁她不备抓住她的裤腿就要磕头。
连玉急忙往旁边一蹿，直接站到邓玉梅身后去了，“你别来倚老卖老这出，抢我的钱还把小米打成那样，哭一哭跪一跪就想拉倒？没那么便宜的事儿！”
老朱太太膝盖骨随着连玉的声音一转，刚刚直起腰来就发现面前站着的人居然是邓玉梅，霎时间她心里真是五味杂陈，老脸上青了又红红了又青。末了她还是选择就那么跪着，颤颤巍巍地吐了两个字出来，“玉梅。”
邓玉梅把头往旁边扭过去，朱守信这时也走了过来，期期艾艾地对她说道：“玉梅，是朱振不对，回去我指定好好教训他，你能不能……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这次就算了？”
邓玉梅回头恶狠狠地看向朱守信，指着邓小米对他说道：“你看看小米，你好好看看！”
朱守信转过身为难地看了邓小米一眼，又急忙撇开眼神，“小米，是叔没把朱振教好，叔给你赔不是。”说着他就要给邓小米跪下。
邓小米刚扶着椅背准备站起来躲开，老朱太太忽然伸出手来拦住朱守信，“你一个大老爷们跪什么跪！”那只苍老的手随后落下来，膝盖朝邓小米的方向转过去，“小米，好歹你也叫过我奶奶，奶奶求求你，放过朱振这回。”
一边是朱守信，一边是老朱太太，邓小米躲无可躲，只能无助地看向连玉。
一屋子人默不作声地看那对母子对着邓小米卑躬屈膝。警察们既不说话也不阻止，连玉很想知道他们在等什么。
邓玉梅这时忽然拉住她的手，大声说道：“连玉，算邓姨求你，算了吧。”
早就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结局。连玉和邓小米互相对视一眼，两个女孩子眼睛里出奇的平静。
“既然邓姨发话，那就算了。”连玉沉着说道。
“早这样不就好了。”负责的警察撂下茶杯，适时地开口，“都是一个学校的同学，还都沾亲带故的，有什么事不能回家关上门好好说的。”
“十七八的大小伙子干点正事儿，一天天的别老寻思歪门邪道。今天这是碰上认识人了，要是不认识的你少不了蹲几天局子。”
负责警察意思意思训了朱振两句，抬手就要撵众人出去。
“等会儿！”连玉忽然再次开口，看着朱振和一直隐形人一样的王春丽那两张令人作呕的脸冷笑一声，“算了是算了，可他们抢我的钱把我吓够呛，我要点赔偿不过分吧？”
负责警察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说这个人怎么这么麻烦。
连玉偏就跟他唱起了反调，挑了一把椅子大马金刀地一坐，大有不给钱之前的话就不算数的架势。
负责警察拧着眉头朝朱守信一扬手，“你们自己商量着办，这个事儿我们不管。”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老朱太太忍着膝盖痛还要跟连玉虚与委蛇，“闺女，闺女，只要你不追究，钱我们给，你说要多少？”
“两千。”连玉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