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我非我,我是我,我不是我但我终是我

  凶戾沙弥心有所感,脑海里警铃大作,便是往后一退,跃至丈外。
  看着这气势陡然变化的俗门住持,沙弥不禁咽了口唾沫,但转念间又定了心神。
  自己堂堂宗师道行,岂会怕了一个借了气运成住持的后生?
  “要不是罗汉念你保盘有功,我今日必取了你性命!”沙弥怒喝一声,却是腰身下沉,作潜龙之势,双拳钉向陈远的腿。
  看着确实不像是取命,倒是想让陈远变成残废。
  陈远看着这龟爬似得下坠拳法,轻摇头,又问:
  “问你是哪个手扇得他们,不说那就都剁了。”
  轰!
  陈远气势猛地一涨,衣袍连带着须发,瞬间翻涌,一股子沉劲气浪自着小院里席卷开来。
  陈远收了收九成九的力,但却也足够。
  凶戾沙弥看着院里忽地飞沙走石,脑子赫然一滞,但好歹武僧出身,有扎实把式,便是又往后跃,再自背后施展六只手的法决。
  只是这气浪,好像并不是六只手能挡得下来的。
  嗤啦——
  血流如注,沙弥六只手齐断。
  陈远嗅到这血腥味道,不禁皱眉,
  “本来就臭,你这血一流,更臭。”
  “既然都捏了两个门神,再捏个跑腿的也非难事。”
  那沙弥丝毫听不懂陈远在说什么,只是现在后悔的肠子发青。
  眼前这气势如山岳的俗门住持,是哪个王八蛋告诉他只是一个新入门的弟子啊……
  这比罗汉还罗汉吧?
  在不甘与绝望中,沙弥胸膛轰得爆开。
  炸成了一地血水,却又在陈远拂袖之后,满地洁净。
  手里掐掐算算,又捏出一道灵气假人,只是这次陈远抖了个机灵。
  他将这沙弥浑噩的残魂抽出来一分,丢进这假人内里。
  也便是迷迷蒙蒙的,顺着院门走出,踏上蜿蜒小路回了罗汉寺中去了……
  垂倒在地,牙被打掉,脸被扇肿得一众孩童,看着假人出来,也都是一个个害怕地抱起了脑袋。
  却见那沙弥跑远,也都心中松了口气。
  方才院子里动静那么大,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白灵伤势还算轻些,便挣扎起身,想要去院门里看看住持有无事。毕竟那看着白净的年轻住持,也才不过是刚晋升两个月的俗门弟子罢了。
  担忧起身,却看着一道洁白无瑕的白衣踏出院门。
  今日住持似乎变得很高傲,眸子里也没有了那伪装的澄澈与慵懒,反而瞧着颇为冰冷拒人。
  陈远拂袖,便是几道灵气涌入各个残疾少年体内,他们伤势本就不算太重,也瞬息好了起来。
  “诶?我的脸,不疼了!”
  “我的牙咋又飞回嘴里了!”
  “这是为何……莫非是我们平日里拜佛陀积了功德?”
  “有道理,有道理,我且再拜一遍。”
  “拜见救苦救难大慈悲无量世间至臻佛陀……”
  孩童们拜着佛陀。
  可真正的救命人,却是步履踏星,移至昏死的杏儿跟前。
  神识一扫,便是看着这相伴两个月的小女童颅骨都被打碎。
  脑里出了事,便是僵死而不死,与丢命没什么区别。
  陈远看着杏儿脑后溢出的鲜血洒红了厚厚雪地,眼里依旧是不加掩饰的淡漠。
  一众俗门弟子也都注意到了杏儿的伤势,皆是手足无措地看着杏儿,嘴巴张大,不知该干嘛。
  只是瞧着白衣住持蹲守在杏儿面前,他们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便是一个接一个地喊道:
  “住持,快救救杏儿的命吧!”
  “住持,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地上的雪越来越红,甚至消融了大片。
  陈远起身,眼中无波。
  自他离开青川妖宫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是人皇,不再是满心侠义的修士。
  而今的陈远,只是陈远,不是什么天命,不是什么人皇。
  没有任何可以束缚他。
  而他心中早被愤怒和杀意填满,又怎会在乎一个区区女童的性命?
  没了什么将军,医师,仙师……这些个称号的束缚,陈远心中的自己,定然是冷漠的。
  他不愿再低头,便是转身,往小院踱步而去。
  他要做自己,那便先找到自己,天命会救人,人皇会救人,那他陈远便不救人。
  雪势忽地高涨,地上血红渐渐停滞蔓延,耳力超常的陈远又怎能听不到女童渐停的呼吸声。
  但他无法回头,也不能回头。
  只是数步,雪却埋了路。
  陈远闭着眼,走至小院的正门,黑漆木门半掩,推开,便进去了,进去,便不用再做被束缚一生的天命了。
  “住持救不了杏儿,快想别的法子!”
  “我们不能出了俗门,我们是两脚羊,不能出了俗门啊!!”
  “那谁能救杏儿?!”
  残疾少年们,终没了法子,却是诚心地合十双手,没有手的便虔诚的躬身垂首。
  “拜见救苦救难大慈悲无量世间至臻佛陀。”
  一遍。
  “拜见救苦救难大慈悲无量世间至臻佛陀。”
  两遍。
  “拜见救苦救难大慈悲无量世间至臻佛陀。”
  三遍。
  杏儿并没有转醒痕迹。
  陈远终于推开了黑漆木门,一只脚已迈了进去。
  可耳边忽地传来这阵阵的拜诵之声。
  陈远心中发笑,笑这一群小蠢货,拜一个心肺都黑的鬼佛。
  最后半步。
  迈过门槛也便彻底轻松了。
  雪势如鹅毛,几乎遮盖住陈远视线,可笑的拜诵声不断回响。
  陈远听见了一声笑,微微抬头。
  这正门对着小香堂,而小香堂的正案上,便是那杀了林不语的鬼佛雕塑。
  塑像真真切切地在笑,笑声沉而嘲哳,比哀乐都难听。
  “你笑什么?”
  陈远轻声问。
  雕塑不答,只是笑。
  “我问你笑什么?”
  雕塑依旧不答,仍然是笑。
  陈远瞳眸一阵晃动,无法聚焦。
  身后那拜诵声越来越响亮。
  “拜见救苦救难大慈悲无量世间至臻佛陀……”
  “哈哈哈……”
  鬼佛嘲哳之笑萦绕陈远的前半生,他眼里是幕幕, 幕幕过去,幕幕生死离别。
  啪。
  有人轻拍陈远肩膀。
  陈远扭头,却见到那两个月前在蜿蜒小路上遇见过的奇怪苦僧。
  他笑着,看着陈远,脸上褶子堆叠,手里蒲扇,似扇开了这天地大雪。
  “鬼佛都在嘲笑你。”
  “可笑这天下苍生,拜杀人之佛,欺救世之人,善非善,恶不尽,陈小友,从这门里走了进去,你还会是你吗?”
  呼——
  大雪又起。
  陈远的身后并没有任何人。
  眼前小香堂里的佛像并没有笑。
  大雪依旧,院外的拜诵声还在继续。
  “拜见救苦救难大慈悲无量世间至臻佛陀。”
  陈远低头,却颠颠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
  “老和尚,你说的对。”
  “回了头,我不一定是我,但不回头,我肯定不是我。”
  嗤——
  雪势停。
  陈远眼中交织灰白色光芒,小路上被时停的孩童前面,如蚕丝般的物质包裹住杏儿的尸体。
  回溯。
  陈远手中又翻,似在操控着什么。
  ——
  燕国极北州海岸。
  春风剑客斩下数头黑蛟,屠戮十三尊人仙境渊修,镇杀千万计染鬼。
  然春风已老,权柄即逝。
  他身后的扎纸匠,浑身颤抖,似感应到了什么。
  面前海啸又将至,那其中又是无穷无尽的染鬼与渊修。
  “执剑仙,你若挡不住,便撤了吧。”扎纸匠说。
  “我若退,陆上神洲便气数便尽,且我还有几口气,区区蚀渊,且来战!”
  苍老的执剑仙,凝出了残破的天道权柄,虚透的冠,即将凋零。
  呼轰轰——
  海啸至,染鬼齐天而喧,惹得北地动荡。
  却见天边撕开一条缝隙。
  是一把金色大戟先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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