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理解生活
时间，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国庆节。
项目部的安排是：三倍工资，放一天假！
这天早上，俊哥蹦蹦跳跳地走进了计划部的办公室，他表情透露着童真，前来宣布这件期待已久的大喜事。
“今天全体人员放假一天！”
“啊……终于放假啦！”小杨仰天长笑。
“哼哼，消息是否属实？”小涛依旧不敢相信。
“属实，通知都发了，大家组织篮球比赛。”俊哥坐下来一边抽烟一边抖着腿。
“啊？又是篮球比赛？噗……”小涛和小杨先是一阵惊叫，然后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低下了头。
“对呀，哈哈，不然还能干啥？”俊哥无奈地笑道。
“也是哦，似乎没什么其他活动了。”
“本来想组织一次郊游，在附近的旅游景点，但这次人不齐，下回再说吧。”
“唉，来了这么久的第一个假期，就一天，还只能是打球，哈哈哈哈。”尤小涛无奈发笑。
“项目部生活就是如此，我都这样十几年了，你们怕啥？明年的时候，给你们多招聘几个做资料的女孩子来。”俊哥奸滑地笑道。
“呵，还明年，真的是一个令人兴奋的好消息！我估计到明年我就已经“出家”了。”小涛摇了摇头。
“哈哈哈哈哈……”小杨和俊哥一阵狂笑。
“言归正传，怎么打比赛？张部长和小王都不在，我们计划部就两个人了。”小涛站起来说道。
“自由分组吧，输赢无所谓了，小高加入你们。”
于是，属于他们的国庆节假日就这样在一种简单的热闹氛围中开始了。和那些携手去远方旅游的都市小情侣相比，他们几个的节日活动，多少显得有点残忍。
是的，尤小涛第一年的职业生涯就是在这样的岁月中过来的，接下来的漫长的秋季和冬季里，他的生活依旧平静如死水，枯燥而乏味。每天早晨七点多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班，闹钟几乎成了一种折磨，没有一天的早晨可以让他舒心地睡个懒觉，上班，下班，吃饭，加班，回宿舍，冥然兀坐，静听夜风，回首往事，感悟生活，每天都是机械般的日子。在这些看似轻松舒适实则极度郁闷的日子里，几乎没有任何美好的事情或快乐的事情出现在他的世界里。现在，除了工资高、名声好之外，他已经失去了一切，一切关于快乐的东西。
人活在世上，大部分人的生活都是困苦和疲惫的，因为人人都要追求名利，要活得更好而且要受人尊敬，那么在最基本的物质生活之外，人们还需要追求幸福、快乐、自由、爱情、友谊、文学艺术、情感体验、生活惊喜等，而要想实现这些东西，很简单也很难。比如，有些人干着自己喜欢的工作，虽然收入低微但他心满意足，日子过得十分惬意。有的人虽然干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收入也不高不低，但他的生活中充满了其他美好的事情，比如下班的时候，女朋友就在公司门口等他回家。而有些人，虽然得到了一丝名与利，但他的生活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就比如尤小涛，一个及其普通的农村青年，很好的大学，很好的工作，这对他这个农村娃来说十分不错了，所以他的名声在村里，在亲朋好友中，在老师同学眼里，其实都已不错，他的收入，国企待遇没得说，所以他在尤家村的同龄人中，几乎是最优秀的一个，宝强，许明，文辉，金柱，以及其他村寨同年龄段的青年，几乎都比不过他。这毕竟是他苦读十几年的结果。
可是，若论生活的质量与心灵的快乐，尤小涛恐怕是榜上无名了，因为他正在从一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变成一个因久居深山、与世隔绝而沉默寡言的人。
他的沉默寡言和金柱的可完全不一样！
金柱是性格使然，而他，是被逼无奈。
深秋的阴雨天气中，尤小涛依然一个人徒步行走在工地上，尘埃与山雾，继续侵蚀着他的脸。偶尔在阳光明媚的天气里，他就走上山坡与枯草聊天，或走近工人体察他们的生活。他的陪伴，就是工地上辛勤劳动的工人。
到了初冬的时候，小王从外地回来了，于是，小王就和小涛两个人一起徒步工地，这倒是很大程度上减少了小涛的孤独。
他们两个跑前跑后，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这个过程中，他们了解了工程的规模，劳务队的情况和目前的施工进度，当然，也接触到了别样的地理风貌。
“在梅山市的这一段时间，过得怎么样？”项目部后山上的施工现场，小涛手里正提着安全帽，一边往回走一边问小王。
“依旧枯燥无味，只不过换了个地方而已。那边的情况更糟，每天都要加班赶资料，几乎没什么空闲时间，那资料简直是太多了，码了一间房子，我的手都写断了。”小王表情中透露着苦涩。
“我还以为你去了市里，情况会好一点。”
“再繁华的城市，于我们来说都是过客，我们毕竟不属于那里。我们只是平凡人群中的一粒沙子，随风飘落，走到哪都没什么开心的事发生。”小王亦失去了往日的笑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的苦闷。
“你说，我们就一直这样待在山沟里，我们的思想会不会发生变化？”小涛很想听听小王的看法。
“会，我现在感觉我就是个工作机器，没有一丝年轻人的追求与期待了。追求什么呢？期待什么呢？每天睁开眼睛就是上班，最有趣的事情就是我们几个打打球，或者去下面县城里吃顿饭，然后就再没什么有趣的事了。”小王双手摊开，耸了耸肩。
“我曾经试着想尽力改变这种生活现状，比如养花，比如看书，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看书是件艰难的事情，周围都是荒凉的景致，还有何心情静下心来看书。”
“我更加不爱看书，我就打游戏，然后一个劲儿地抽烟，因为只有抽烟才能暂时缓解我心中的郁闷，在这样的环境中，如果再不抽烟，那真是太难受了。小涛，你是一个富有情调的人，可是在这里，你的心情绝对也是和我一样的，我们两个一起来，我是最了解你的。”
“是啊，这么久以来，我的心里几乎如这枯枝败叶，没有任何期待。但有时候却有一种无法言明的期盼，好像有什么及其幸福和富有意义的事情等着我一样，我也就终日随着这种虚无的期盼努力使自己前行着，并抛开一切烦闷与痛苦，一步步临近生活的脊骨，随之一起变化成长。直到近几日，周围的空气变得冰冷下来时，我才意识到——原来是冬天到了。冬月将至，万物蔫萎，再看看节气，已临近小雪。在这样的时节里，我相信很多人应该都有着一种隐秘又单纯的期盼，那就是回归故乡。一年的末尾总是在外漂泊的人最心焦的阶段，想当初上学的时候自己也是如此。可是现在，这种感觉已经越来越淡了，因为更多的心绪，被扯进了现实生活。”
“嗯，回家，这确实算是一种期待，只有回家能稍微安慰自己了。我们回去就开始倒计时，反正最多还有一个多月。”说到回家，小王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岁月在荒野中悄然流逝，离冬季停工放假，终于还剩最后一个月。
这一个月时间里，此地的天空中并没有落雪，而是终日的昏暗阴沉，也很少见暖阳高照的晴天，最多一周晴一天。天晴了，这里还颇有故乡的味道，有蓝天，有白云，有群山，有轻烟，有田野，有山风。在这种天气里，小涛就会穿着一身好看又时尚的衣服来项目部的院子里散散步，是啊，确实是好看时尚的衣服，他现在完全有能力给自己买点好衣服穿了，白色的高帮鞋，浅蓝色牛仔裤，黑色高领毛衣，咖啡色中长款风衣，一身像模像样的着装加上他那俊秀的外表，整个人在项目部的粗壮大汉中显得格外醒目。
尤小涛伫立在阳光下，对着眼前的连绵群山，他不禁感慨，大学的时候，自己缺衣少食，那时候自己身上仅有一点点可怜的生活费，父亲一个人挣钱实在是太辛苦，大学四年，他也是断断续续忍饥挨饿了四年，那时候的日子，真是叫一个拮据，要不是姑姑的支持，他恐怕更加艰难了。现在，他完全有能力靠自己养活自己，可是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魏美玲给他留下的伤痕，他至今无法忘记。想要忘记一段深沉的感情真的太难了，除非他的生命中再次出现一个心心相印的女孩，但是现在是很难出现了。
现在，自己再也没有轻松自在的生活，取而代之的是日复一日无休止的加班和工作，以及无止境的灰色的天空和只有风声的夜，这对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来说可是巨大的打击。最后一丝与生命价值和生活意义相挂钩的东西，被现实生活剥夺了，他不禁问自己：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呢？是谁造成的呢？或许是客观条件，或许是他自己。
静夜之中，尤小涛打开日记本，开始撰写自己的生活感触：
“前路漫漫，岁月蹉跎，自从远离了城市的阑珊灯火之后，便只身颠沛于异地，开始自己一生的关于理想和事业的追逐。茕茕孑立，踽踽独行，默默守望，静静期盼。身在此般与世隔绝的环境里，除了群山阻隔了外界的繁华与喧闹之外，往往在寂静的深夜，会思考一些关于人生意义的话题，但终究不会有答案。
“在万籁俱死之中，只有胡茬疯狂生长的声音”。
我不能停止思考生活，就像我不能停止手中的笔一样。
基本上在每个独自一人的夜里我都会如此感慨，空调低沉的风声，萧索的夜雨，周围无名的荒野，这一切，就是我的陪伴……
其实我知道，这里没有你，没有诗，更没有灯火和清酒，只有微渺的思绪强留这最后一丝青春岁月。别人似乎找寻到了一些排解枯燥的手段，比如唱歌，比如看电影，比如打游戏，而我仅剩下文字，但文字在这里是苍白无力的，甚至有些格格不入，就连天穹那无尽的蓝也跟我毫无关系。真的，事实就是如此，没必要怀疑与讥讽，普通人的生活，没有谁过得更好，只是饰演的角色不同而已。现在正值冬季，南方的寒冷在这里倒还不是很明显，只不过终日云雾弥漫，罕见晴朗碧空，风的速度也是匆匆忙忙的。
在目睹了周围人的几次不幸的婚姻之后，自己对于生活的理解，也不那么肤浅单一了。在我的生命中，李瑞雪，那个曾经爱过我的女孩，也是我此生最爱的女孩，终究抵不过命运的安排，和我陌路殊途了。她甚至都解释不清命运这个词就可怜地放弃了自己的自由和选择人生道路的权利，她居然真的逆来顺受，妥协于父母安排的婚姻了。第一次认识她是在五年前的一个雪夜，那时候我刚上大一，她没怎么上过学。新年过后，我去上大学，她则去了远方的大城市里打工挣钱，从此以后两人相隔天涯海角，我很难再见她一面，剩下的唯有无尽的漫长的思念。我记得那一天，文辉告诉我说：“她去年就已经订婚了，和他们村的一个男的！那男的也没上过学，而且还不好好待她”。当时听到这句话之后，我就再也没有露出过多少笑容了。当我上大二的时候，她给我说了句“对不起”后就和他结婚了，从此给我留下了故乡的冬日里那无法抹去的回忆。我听着旁边李家村传来的一阵阵祝福他们新婚快乐的礼炮声时，我一个人在床上哭了整整三夜，之后我就这样感叹着命运和造化，一直感叹到现在。
前段时间，文辉告诉我说她生了个女儿，而我今天也终于看见了她的视频：只见她早已不是以前的模样，岁月已经在她脸上留下了生活的风霜。而她旁边的那个男的，正僵硬地抱着自己的孩子，脸上挂满了大大咧咧的笑，并且很不专业地乖哄着他那个幼小的女儿。而她则用手机将这一幕她觉得很温馨的画面拍了下来并发了出来，然后老天又让我无意间看见！
是啊，她如今也组建起了一个三口之家，表面上已经很符合农村人这一生最普通的目标和心愿。她看上去似乎很爱她的那个“丈夫”和她刚出生的孩子，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居然也是说说笑笑的，看上去还略显着一丝幸福和淡然。想不到，曾经心目中温柔善良的她，如今竟然逐渐转变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普通农村妇女，她的阅历和思想深度显然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农村女孩——成长在一个普通家庭，花样年华便外出打工，父母思想落后又封建，随口就断送了她的一生。看见她的生活和她周围的环境，此刻对于她的感情，也仅仅是一种同情，却再也没有了遗憾和惋惜了，这并不是说我自己有文化了就比她好过一些，而是事情的结局好像本来就该如此似的。曾经叫她的名字是那般亲切，而现在，内心里居然毫无波澜。或许有的时候，爱情就是在命运这种阴差阳错和极度讽刺搞笑的安排之中逝去的吧，也没有绝对界定爱情和婚姻的法则，好似每个人被放置在一条单行道上，你就必须走下去，不可更改和回头一样。倘若日后有缘见到她，也仅仅是很普通的相见，又或许，根本就不会再见。现在见她，仅仅是从手机上看见她的生活动态，看见她独自一人背着孩子在田里干活的身影，看见她抱着孩子在一堆妇女中间拉话的场景，看见她和他幸福的一家人在一起谈笑吃饭的画面……
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可笑，好像一切都像演电视剧一样：孤独而忧伤的男主人公远走他乡追求事业去了，女主人公则默默地选择了平凡普通的生活，和别人结婚生子，日子逐渐趋于幸福，多年以后，两个人在一个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突然遇见，然后，所有的往事都浮现在眼前……
瑞雪，曾经那个温柔甜美的善良女孩，我现在还能说什么呢？对于五年前的那一份真挚的感情，就那样随着岁月一起，深深地埋葬于故乡的黄土地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