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章
贯城没有哪一家公司会在圣诞节放假，小董秘书看着自己被驳回的病假条，悻悻地告知闺蜜自己今天不能按时赴约。
“装病都不会，演技真差。”闺蜜在电话那头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小董秘书看着窗外飘雪发愁，今天是她最喜欢的男歌手的签售会，发自内心地不想错过，使劲琢磨还有什么办法请到假，小冬推门进来就看到她那副抓耳挠腮的样子。
“冬哥。”她死气沉沉喊了一声。
“先别摸鱼了。”小冬掏出一把车钥匙递给她，“杭州那边公司出了点事，我改签飞机现在就得走。你去趟医院，接一下老板。”
小董秘书啊了一声，小声八卦，“宋总的本儿还扣着呢？”
“少打听。”
小冬冷笑一声，那天宋载行抢他的车钥匙，把小冬刚提的的A6L在市区当赛车开，只为赶去机场。在市区超速、闯红灯、违章变道、违章调头、霸道加塞、鸣笛……种种罪行罄竹难书，能再摸方向盘才见鬼呢。
要不是自己老板，他都想这人进去蹲几天。
真当贯城没王法了。
秦叔生病了，小冬琢磨着得赶紧再给宋载行找个司机，他现在没少抢宋家管家的活儿。
“去吧，接到他你就下班，下午给你放假，悄悄儿的。”小冬知道她想要什么，利益当前，董秘书喜滋滋地拿过钥匙去了医院。
不是高峰期，一路上没怎么堵，董秘书很快到了医院，在车库停好车，她刚拿出手机给宋载行打电话，铃声还没响起来她脑子突然灵光乍现，赶紧挂了电话。
转而换成打字发消息给宋载行：宋总，特助去杭州了，换我这边来接您。
宋载行那边过了一会儿回复：稍等。
董秘书偏头看一眼副驾驶上的男士大衣，是小冬从宋载行办公室拿出来的，嘱咐她一定亲自给老板穿上。他今天来医院时没穿，待会出来肯定冻够呛。
表忠心的时候到了。董秘书抱着宋载行的大衣，一骨碌滑下车。上了地库电梯，直接去到了精神科。
他的医生是贯城最好的精神科医生，只在二院坐诊而且不加班，所以宋载行每周总有两天点卯似的来医院报道。上个月她也来接过宋载行一次，那天堵车，她很久才到。
那次她到的时候宋载行已经面诊完，他坐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不锈钢长椅上，手里拿着叠诊断书头靠在灰白墙面上闭目休息，那侧影有一种道不明的自弃感。
这次她在科室外等候，姣好的面容让来往的人忍不住多看几眼，董秘书百无聊赖，从门扉上一小截长方形的透明玻璃往里偷瞄，她老板宽阔挺直的背肌绷紧了身上的黑色衬衣，背对着她，秃头医生在对面说了几句什么，宋载行快速在面前的键盘敲了几个字，然后把屏幕推给医生看。
罗医生看到屏幕上的几个字，哑然失笑，随后正色道：“恢复情况还是很乐观的。”
“下期做EmdR，通过眼球运动和视觉刺激，可以适当缓解创伤记忆和情感反应，减轻你的症状。”
全公司没几个人知道，他们老板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主要症状是失语。
宋载行很久没说一句话了。
她在书里里看过，这是个体受到严重的灾难性心理创伤后延迟出现和长期持续的精神障碍，她和小冬现在都不会给宋载行打电话，尽量打字。公司实在需要语言交流的时候，宋载行也是通过键盘打字和手势下发指令。
本来老板话就不多，这下更像个哑巴了。
不，他现在真是个哑巴。
综合前段时间宋载行上班不积极，好好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开始违反交通规则以及网上残留的一些小道消息，董秘书猜他应该是被人甩了。
她实在好奇，迂回地问小冬宋总是不是真失恋了，小冬垮着脸，扬言再问就要给她穿小鞋，吓得她不敢再打听。
洁白干净的诊室内，飘着淡淡的柚子清香，罗医生把带来的果切大方分享给面前的病人。宋载行眼睛停在那几颗乌梅番茄上，转而在屏幕上敲了几个字。
——她之前就喜欢做这个，给我。
罗医生吃着红心柚，点头看完耐心道，“疗愈是个缓慢的过程，频繁地想起她，甚至到每分每秒的地步都是正常的，说明你对这个人的心理依赖很强，按说不用过分干预，不过，你应该做的是把这种思念转化成正向的力量。”
说到这里宋载行就不想谈了，主动站起身结束今天的“话疗”。
罗医生知道那句“正向的力量”让病人不舒服，但他也是坚持要说的，这种因为失恋而有自弃欲望的病人他见太多了，只是宋载行装得好，不明显而已。
也是，他背着家族长辈的期望，光耀门楣的责任，一公司几百人的吃喝，以及对那个人的执念，轻易死不了。
门打开，小董秘书连忙把手中的大衣递过去，宋载行自然地接过穿上，微微地朝她点头示意。
“宋总，回麓安府？”小董问。内心嚎叫着千万不要回公司，她只想把这尊大佛送回他家，然后她可以美美地去参加老公的签售会～
宋载行点头，抬脚走向楼梯处。
小董秘书对麓安府的印象一直停留在Zoey时期，当时房本的名字更改还是她去办的，出手就是一套大平层，当时她就觉得宋总跟这个画师不简单，后来小冬瞒得严，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直到宋总结婚又离婚，如今他看着是活人但已经走很久的样子，也脑补了个大概。
这些漂亮又不差钱的男女，爱来恨去倒也正常。
宋载行这段日子一个人住在麓安府，家务杂事也都是自己打理，有时候做好四菜一汤摆在桌上，坐着也不知道在等谁回来。
从下午到傍晚，再到夜深，有时候中途起身开灯，有时候干脆就着黑暗坐到天蒙蒙亮。
不抽烟，也不喝酒，后来索性药也不吃，就是在这样极致清醒的状态中感知自己难以言喻的苦痛酸涩。
岳女士知道了他嗓子的事，红着眼睛骂他，连带骂了所有人，就是没敢说Zoey一句不是。末了又自责道，“都怪爸妈，是我们不好。”
起初宋载行不理解她的自责从何而来，是在独自静坐的某一夜反应过来，岳女士是认为做父母的没有教会他怎么去爱，那种健康的，正常的爱。
从小到大，他净顾着演绅士，当贵公子，睡醒第一件事就是跟人耍心眼，背后给人使绊子，今天跟这个争，明天防着那个抢。
所以当Zoey展露出赤城的爱意时，他第一时间并不知道怎么回给对方同样珍贵的心意。
她现在不给了，他却追着想要。
池子里的水满了出来，宋载行回过神，把洗净的菜放进沥水篮，他今天仍旧做她爱吃的那几样菜。
对了，他还记得今天是圣诞节。
从前在一起时，但逢节日生日，他都会给她转个红包，Zoey嘴上说不纠结金额的大小，但会贼兮兮地说那些520或者1314太没新意了。
“宋总，每次就转跟您支付密码一样的数字吧，好记！”
他如同从前一样，按了跟支付密码一样的6位数，给她的微信转过去，过了很久，对面那个财迷并没有收。
最后一次聊天停留在很久之前，Zoey不会再回复他了。
宋载行有些憋闷，转而打开支付宝重新给她打钱，这样就无谓她点不点收款了。
他被自己的莫名其妙的幼稚逗笑，破罐破摔地给她发去一条信息，“回家吃饭。”
他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不会回家，可他还是想在这等她回来。她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就带了一起养的那只猫。
Zoey这大半年都不在国内，而是满世界做画展。她在做喜欢的事，能让她开心的事，宋载行不舍得去打扰她。
天黑透了，他又是一个人对着满桌冷掉的饭菜，开了灯，他打开手机查看大阪的天气。
宋载行知道她最近在日本，不用任何人探听消息，他会自己偷偷看Zoey微博更新的动态。
很多很多充满活力和希望的照片，有自拍他拍，有她在巴黎参加的展，有她分享的多伦多海鲜，有日出，有路边的小动物……
从南到北，大半个地球。
反正就是不回来。
夜深，宋载行如同往常一样，躺进他们从前的大床，虽然医生告诫他要早些睡，闭着眼半天他还是忍不住拿起手机，打开Zoey的微博。
他其实已经很克制，十天半个月才会看一次，只要知道她在哪，安全开心与否就已经足够。
可是Zoey今天的动态并不一样，圣诞这样应该大开party的节日，没有和众多友人的大合照，也没有那些她说过中看不中吃的洋餐洋酒。
静静的，只有一张两个人在圣诞树前的自拍，她的配文是：真巧。
照片中，在Zoey身后含笑看着她的男人穿着驼绒大衣，温和得体，宋载行只凭见过一眼照片就知道是谁。他绝不会忘。
许易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