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刑余之人

  “妾许平君,拜见太皇太后。愿殿下长乐未央。”许平君穿着礼服,在上官凤儿下方稽首。
  上官凤儿为她赐座,笑意盈盈:“如今椒房殿留给你了,住的可还习惯?”
  许平君低下头:“谢太后关怀,妾身一切都好。”
  随后黄门在皇后的示意下呈上来一个盒子,花纹朴素却不失精美,上官凤儿狐疑着打开:“这是?”
  许平君道:“这是妾亲手做的木筷,希望殿下不要嫌弃。”
  上官凤儿的目光流露出惊喜,她高兴地将盒子接过来,爱不释手:“早听说寻常百姓家会自己做木筷,这回啊,孤自己也有一双了!”
  许平君放下心来:“殿下喜欢就好。”
  上官凤儿朝她招手:“你过来。”
  许平君小步趋近,在她身前跪下,感受到上官太后细小的手掌拂过自己的发丝。
  “多大了?”
  “十七。”
  上官凤儿莞尔:“比孤还要大一岁呢!你说这多奇妙,孤比你小,却是你的祖婆婆。”
  许平君抬起头,眸子亮晶晶的:“殿下是心慈之人,得您爱护实乃晚辈之幸。”
  上官凤儿流露出满意之色,她亲切地拉起平君的手:“听说你和陛下自幼在民间一起长大,有什么好玩的故事,能说与孤听听吗?”
  “民间啊……”许平君思绪飘远,“那好玩的可就多了。我们和意姐姐、杜公还有张公家的孩子们经常一道去鄠县踏青。鄠县紧靠终南山,县内又有渼陂湖,历代都认为这里是关中山水最佳处。”
  “山水啊。”上官凤儿感叹,“孤六岁入宫,还不知外面的湖光山色是何模样呢。”
  许平君拍拍她的手,宽慰道:“那等下一次陛下去上林苑狩猎,也求他带我们一道透透气如何?”
  “你倒鬼灵精!”上官凤儿道,“你们成婚后是不是就很少出去了?”
  “我们去杜县度蜜月,后来又搬回了尚冠里,就是在那有了奭儿。”许平君继续道,“陛下做了父亲,也依旧是少年心性,时常同鸿固原的旧友们斗鸡围棋。有一次他和陈遂赌六博,还叫君宁姐姐做中人呢!”
  “啊!此事孤也听说过。”上官凤儿开怀,“他封发小做太原太守,还下诏明言说是高官厚禄可以还赌债呢!”
  哈哈哈!此言一出,两个小姑娘一齐笑了出来,长信殿一片欢声笑语。
  长安美人如云,最美莫过霍将军女。可如今,成君并未做皇后。
  “一个阉人的女儿竟然也配做皇后?那堂堂大将军的女儿又为何不能!”霍成君跑到母亲怀里哭诉,她不明白为何皇帝对一个女人的深情,就是对她的绝情。
  她的父亲将她软禁在府中,对外称病,直到新皇后的人选落下帷幕,有人欢喜有人愁。
  “母亲知道你委屈。”显夫人伏下身,轻抚,“凡事,总会有法子的。成君,你要忍耐。”
  霍成君不解,她疑惑地抬头。显夫人长眉轻挑,默然不语。
  长安,夕食,霍光第。
  “夫人,您多少进一点吧!”侍女捧案跪在显夫人的卧房门前,把托盘举过头顶,微微颤抖。
  霍光站在门口,踟蹰不前。
  “父亲,这朝堂不是一向您说了算吗?”霍禹知道母亲为何绝食,道,“陛下也不想想,要不是您的辅佐,他哪能当上这个皇帝?这也太不把咱们霍家放在眼里了!”
  “混账!你怎么总是这么毛躁?”霍光怒目而视,吓得霍禹一个激灵,连忙跪地乞饶,“祸从口出,万一把柄落入有心人之手,难保不惹祸上身。”
  说完,他没有理会儿子,而是亲自端起侍女手上的托盘,径直走入妻子的卧室。
  他将食案放下,缓缓叹了口气。他的妻子坐在床榻上,身着彩衣、头戴雀冠。她还是那么美,此刻却面色不虞。
  “未央宫,太美,也太凶险了。也许,并不适合成君。”霍光柔声安慰。
  显夫人直视夫郎的目光,嘴角竟勾起一抹笑意:“看来郎主准备另择新婿了?”
  霍光没有搭话,他不能责怪夫人使小性子,因为这件事就连他自己也心中有气。刘病已平时乖得跟个小猫似的,正事一点不含糊,伸出手挠他一爪子是真疼啊。
  “郎主啊。”显夫人站起身,她看出了丈夫的不满,并有意添一把火,“如果霍大将军的女儿不能成为皇后,那么全天下任何女子登上后位都不可以出身侯门。”
  霍光心下一惊,他望向妻子,眼中突然泛起光亮!这正是他所思所想的事情,他可以松口成全皇帝的爱情,却不能容忍新的外戚分担权力。他的目光忽然充满感激,他感谢显夫人的理解与支持。
  霍光紧紧抱住了妻子:“这世上只有你最懂我。”
  显夫人缓缓回抱住他,内心却升腾起一个残忍的念头:如果我霍显的女儿不能成为皇后,那么全天下的女子连活路都休想有!
  在大汉,皇后的父亲和公主的丈夫都是要封侯的,而霍光却站出来坚决反对许广汉做列侯。
  他给出的理由很简单:“许广汉从行而盗,犯下死罪。虽侥幸下了蚕室,却已是刑余之人,实在不易国君。”
  龙位之上的刘病已握紧了拳头,霍光羞辱的不仅是许广汉,还有张公和他。他们都曾背负着罪人的身份在掖庭里受苦,如今,霍光却要当着天子的面挑露伤疤。
  刘病已无法继续一意孤行,因为他已经把霍光惹毛了。许平君能当上皇后就已是万幸,他这个傀儡皇帝,又如何要求妻子不是光杆皇后?
  忍,这是新皇登基后必修的第一课。
  刘病已松开了拳头:“大将军言之有理,朕初登帝位,如何能离得开大将军呢?往后,还都要仰仗您呢!”
  夜半,承明殿迎来了新客。
  “贱妾参见陛下,陛下长乐未央!”貌美如花的少妇跪在地上,恭谨地行稽首大礼。
  刘病已好整以暇,托着下巴细细打量她:“朕该如何称呼你?红袖姑娘,亦或,上官云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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