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陆苒

  作为一个与房子和建筑打了半辈子交道的人,钟晚芍在这间屋子里只感受到了腐烂与绝望。
  她把目光聚向那个在灯光下的女人。
  她穿着很厚实的黑衣服,宽大而臃肿,即便是夏天,头上也带着毡帽,把脸挡住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被浓密的头发盖住了。
  钟晚芍与钟襄宁对视一眼,先开口:“姑娘?您请先坐吧。”
  女人既然能同意钟襄宁搭桥的会面,想必不至于太抵触她们。
  她沉默地站了很久,拿起一旁脏兮兮的茶壶,想给她们倒茶。
  连手也被裹在厚重的棉布里,她倾倒壶口,才发现上面的污垢,呆了一瞬,慌乱地想去洗。
  被钟晚芍拦住了,“没关系。”
  她接过对方手里的茶壶,倒进杯子里,一饮而尽。
  钟襄宁看了她的动作,也顺势接过饮了一杯。
  对方似乎放松了下来,也拿板凳坐了,开口就是沙哑的嗓音:“你问吧。”
  汗布儿今年三十七,他来大雍朝时二十一岁,已经十六年了。
  女子自述,今年二十三岁,十六岁成为素女,当了两年。
  钟晚芍目光落在她面上露在外面的一小片皮肤,皱纹、皲裂,还有红疹。
  “我父母被他所传的教义所骗,以为我是去做传教圣女享福的,便将我献了过去。”
  “当时选人的时候看了很多东西,我太笨了,不知道他们看手、看脚是什么意思。我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是得上天眷顾。”
  “那汗布儿就是一个禽兽,不止他,还有很多人——”
  “我爹来找过我一次,但是汗布儿说不让他见。”
  “我咬牙挣扎了两年,又有新人进来,他们厌烦了我就把我扔了出去。”
  “后来我爹娘把我领回家,知道了真相。没多久就被气死了”
  女子麻木而痛苦地说完,不再吭声。
  钟晚芍等待片刻,看她没有继续说别的内容。
  不知道是说完了,还是太多了无从说起。
  眼看女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钟晚芍索性开口问:
  “那个绣楼里面是什么样子的?”
  “·······就是这个样子的。”
  钟晚芍刚想让她详细描述一下,突然一阵电流滑过脑海——
  她目光在茅草屋内转了一圈,绣楼里面和茅草屋里是一个样子!
  钟襄宁同样反应过来。
  受过巨大创伤的人竟然还把自己封闭在同样的环境里,难怪她越来越沉默。
  女子像是想起了什么,碎碎念道:“他说他最喜欢我的头发。还给我起了名字,叫查。”
  钟晚芍被愤怒攫住,一时间也问不下去。
  索性把自己的地址告诉对方,“你有需要随时来找我。”
  和钟襄宁起身告辞,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地方一点都待不下去了。
  出门前,钟晚芍转身对女子说:“夏天的阳光一点都不刺眼,还有,你的闺名叫什么?”
  “我叫······陆苒。”
  “再见,陆苒。”
  陆苒没听说过再见这个词,之前与人告别都说告辞,便是父母送她去北冥宗时说的也是:“好好侍奉大人,陆苒。”之后所有人都叫她查音。
  两个光彩照人的女人走了,陆苒又把门封了起来。
  在桌边傻坐了半天,她又迟钝地站了起来,把填在窗前的干草撕掉了一点。
  阳光迟钝地照了进来,落在她的皮肤上,叫人瑟缩了一下。
  钟晚芍气势汹汹地朝前走,钟襄宁无可奈何地快步追着。
  走到外面的大道,看起来简直就像闹别扭的小两口。
  钟襄宁在被第三个人盯了许久后,终于忍无可忍地抓住钟晚芍的胳膊。
  “你慢一点,别摔了。”
  钟晚芍长舒了几口气,才缓过神。
  钟襄宁补充道:“查音在鞑靼语中是秀发的意思。”
  艹!
  “我现在更气了,祝那个脑瘫一辈子yangwei”她狠骂了两句脏话。
  两人并肩而行,钟襄宁给她补充了一些别的信息——
  “陆苒是之前几批素女中活下来的一位,还有几位自杀了,剩下的都隐姓埋名躲起来了,我没找到。”
  “钟箫最近在给汗布儿送新人,据说那一批已经进他的殿宇半个月了。”
  “祝他暴毙。”钟晚芍狠狠地丢下一句诅咒,就准备往渔阳郡赶,现在她一天都不想再忍了。
  钟襄宁信任她的能力,不忘叮嘱她:“有事叫我,我派几个人到你身边去,还有,记得和你们郡守打声招呼。别跟在福州一样。搞得太大。”
  “晓得了。”
  这句“晓得”后来被钟襄宁称为抚远军建军以来听到的最大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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