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故事
水是温热的，褚蔌依冰冷的脚触进水中，竟感觉一丝的酥麻。
覃玓单膝跪在地上，俯身捏着她的脚：“这么凉？”
褚蔌依低着头，一声不吭。
覃玓的指尖触碰到她的脚腕，感觉有一道崎岖，他轻抬起她的脚，是一道花纹，掩盖住了崎岖的疤。
他又抬起另一只脚，也是如此。
“怎么这么不小心。”覃玓又将脚放入水中，似是在等着褚蔌依说些什么。
褚蔌依将耳边的碎发撩到后面，盯着覃玓的手，沉默了许久，她说道：“这是我首次在人间历劫受的伤。”
覃玓不言，等着她的下文。
这本是很平静的一次历劫。
褚蔌依依然是某个不知名城中卖胭脂的小掌柜。
门店不大，却很有名，连京城中的公子小姐都跑来给自己给家人买。
褚蔌依雇了几个伙计，经营着这家铺子。
日子就这样在平静之中一天一天地度过。
褚蔌依讲着，突然间，覃玓将她的脚拿出来，用手帕擦擦，最后用被子将她盖住，坐在她的身边，听她继续讲。
可是虽着她的铺子越来越有名，这让京城的胭脂商们感觉到了危机。
他们找来京城里的一个小姐，褚蔌依曾叮嘱过她，这个面膏一天一次，不可多用，且这些日子不能再抹其他脂粉。
那个小姐来时，褚蔌依发现她仅仅半旬就将一旬的量用光，而且依然敷着厚厚的胭脂，导致面疮不仅没有得到好转，反而变本加厉。
褚蔌依许诺她可以再帮她治一次，但这次她一定要听话，按照说法来，可那小姐有着这些商人的怂恿，不仅没有答应褚蔌依，反而砸了她的店铺，还要将她扭送到官府！
无奈之下，褚蔌依答应陪她双倍的钱财，那小姐本不是缺银子的人，对褚蔌依的话嗤之以鼻。
那小姐依然坚持将褚蔌依就送到官府，可经过一系列的判定，最终宣布褚蔌依无罪。
娇蛮的大小姐怎能受这等闷气？受几家奸商的挑拨，她坚信是褚蔌依贿赂了官府，最终才是这等结果。
她带着几个刁奴想劫走褚蔌依，可褚蔌依功夫了得，这家铺子的伙计们也都不是吃素的，他们清楚这些人是蓄意挑事，就算忍气吞声，也是避免不了被盯上，倒不如奋力一搏。
但双拳终归难敌四手，对方终归是人多势众，褚蔌依作为店里的掌柜，被大小姐带来的人摁住在长凳上，学着衙门的样子噼里啪啦地打了几十大板，打得她整片后背血肉模糊，差点死过去，一旁的伙计们被死死扣着，想冲上去帮忙却不能动弹。
她还因此休养了半年。
店铺又被砸了，被砸的七零八落，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且不但没有衰败下去，反而更加火热。
明的不行便来暗的，那几名商户一合计，在褚蔌依上山找珍贵药草时，吩咐一名小厮拿着弓弩躲在一处必经的山崖，等到褚蔌依经过时，在马的身上随意射一箭，让马儿受惊。
果不其然，马的后腿被射了一箭后，它惊叫起来，褚蔌依也从马身上翻落下去，滚到近乎垂直的山崖下，索性山崖是特别的高，还有树枝拦截，但她依然摔断了腿，脚后也被划出了难看的划痕，不知是树枝划的，还是尖锐的石块划的。
划痕慢慢渗出了血，染红了附近灰黄的土。
褚蔌依僵硬地躺在地上，几乎失去了知觉，她不知道自己是死着还是活着。
天尊……迷迷糊糊间，她好像看到了天尊。
“我是不是又要死了，历劫失败了吗？”褚蔌依懒得说话，从嘴里挤出了几个字。
“没死，快了。”天尊背着手，“你可要想清楚，这是你第一次历劫，死了，木神之位也就不保了。”
“不保了便不保了。”褚蔌依自暴自弃地闭上双眼，“让我死掉吧，我不想历劫了。”
天尊没有说话，他化作一缕青烟，很快便消失了。
她躺了将近一天一夜，也不想动弹，只想安安静静地等待着生命的流逝。
干嘛要历劫！干嘛要做这个木神大人！这个破职位不要也罢！想着想着，她感觉有水珠划到耳边。
水珠划的频率越来越快。
“嘀——”“嗒——”“嘀——”“嗒——”
下雨了。
她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吧。
罢了，就让她的肉身就这样死去吧，明天一觉醒来不一定就做什么小神官去了。
就让这具尸体悄声无息地腐烂，然后滋润百草吧，就当是她当木神的最后一点作用了。
她自嘲一声，又合上了双眼。
“姐姐你快来看啊，这里有个人晕倒了……”
“大姐姐……”
预想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褚蔌依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身旁是一个十来岁的女孩，手里捧着一碗粥。
她动了动，坠崖的痛并未消失，双腿依然是麻木的。
她掀开被子，发现双腿已经被简单的包扎上了，还精心地敷上了一些草药。
凉凉的，有些黏，但很舒服。
“大姐姐，你醒了。”女孩跳下床榻，端着粥朝外面喊：“姐姐，大姐姐醒了。”
外面的女子闻声回屋，她看着明显要比刚才的女孩年长些，但也年龄不大。
她看了一眼褚蔌依的腿，说道：“恢复得倒快。”
褚蔌依颔首：“谢谢了。”
“不用谢。”年长的女子说道，“看你躺在雨中，腿上血与水混合着，怪可怜的。”
褚蔌依笑了。
那女子好像想起了什么，连忙和褚蔌依介绍了自己和妹妹。
原来她们的父母是悬壶济世的医者，不过为了躲避城内的浮躁，选择在此处隐居。
不过前些年两人听闻外地有一本稀世医书，便欣然前往，现在家里只剩下了大姐和小妹。
“你也不用知道我们叫什么，山里就咱们几个。”大姐说，“你要想叫，就叫我大姐，叫她小妹。”
褚蔌依接过小妹端着的粥，粥已经被吹温了，她喝了一口，粥熬的软烂，一股米香，喝罢后，她点头：“嗯，大姐。”
“再后来，我的腿依然没有治好，还是一双断腿。”褚蔌依说，“后来我又回到了胭脂铺看看，胭脂铺，伙计们以为我死了，早就散了，胭脂铺也被别人接管去了，他们的目的达成了。
“就靠这双断腿，我还算平静地过完了下半生，最终历劫成功。”
“回到了混沌天，医神们告诉我，我的腿伤得太重了，尽管尽力回复，但还是留下了两道疤。”
“我让她们在疤上纹了花纹，也算漂亮的遮盖一下吧。”
褚蔌依的语气越来越平静，平静地像是在叙述一件随处可见的常事，终于，她舒了一口气，躺在床上，盖住被子，打了个哈欠，说道：“大人，故事讲完了，我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