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赴约
屋子里吊着一盏昙花似的灯笼。
灯光透过帷帐照在轻胧满是病态嫣红的脸上，它睁开眼，迷惘地从庞大的蚕床上坐起，四处打量着。
房间很大，是关它的鸟笼的千倍。
茶桌上有一瓶上好的花蜜，诱人的颜色似在它的味蕾里跳舞，它的肚子开始打鼓伴奏。
它不知道龙蜥皇为什么突然对它这么好，把它打晕，然后从一个连站起来都费劲的鸟笼子里换到这个能自由飞翔的大笼子里，还贴心地施舍给了它一瓶花蜜。
或许快要跟钟离谈判了吧！
它炙热地盯着桌上那瓶花蜜，不由自主地爬到床边，却被床下的高度吓得不敢再前进。
翅膀被折后，这仅仅一米的高度于它而言已有一重楼那么高，远在三丈处的茶桌更似天涯般遥远，可见不可及。
它只能盯着花蜜发呆，肚子还在打鼓，味蕾里的舞姬却已变成刺客，弄得它有点疼。
难道他是想让我望眼欲穿地饿死过去！
轻胧心里闪过了一个想法，索性偏头不再看去。
肚子依旧在打鼓，味蕾里的刺客却是已经穿进了脑子里，折磨得它头晕眼花。
恍惚间，它看见龙蜥皇提着个笼子走来，还怒气冲冲地道：“很好……，钟离并不打算救你，所以……你已经没用了。”
它害怕地往后跑着，却被龙蜥皇一把抓进笼子里，神色残忍道：“你觉得本皇该如何处置你呢？”
心好像被捏着丢在了冰水里，又冷又痛。
轻胧瞪着眼，忐忑道：“不会的，他不会不要我的，你带我去找他，他会救我的。”
龙蜥皇睁着一对诡异的竖瞳盯着它，冷笑道：“救你！呵呵……，他只在乎他自己，我给过他两次救你的机会，他都给拒绝了，因为他根本不在乎你，或许你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只烦人的苍蝇，没有你，他会过得更悠闲。”
轻胧忽然想到以前自己总是仗着他对自己的宠爱，把他当奴仆指使，虽然他从没有生气过，但或许早就不想伺候它了；又想起自己不暇思索就误会他，他一定早就失望透了，所以才趁这个机会丢了它。
它并没有觉得他这样的选择是错的，但心就是很痛。
泪一路从脸颊滑过已经冰冷的胸膛，轻胧悲呛道：“你说得对，我就是一只烦人的苍蝇。”
龙蜥皇看着轻胧的悲伤绝望，想起了小时候的不堪记忆，笑中多了一丝嘲弄。
当一个人发现唯一的精神支柱竟都是假的后，就会于绝望中陷入疯狂，他也想让轻胧如此。
因为这世间不应该只有他承受这样的痛苦，这对他来说太不公。
沉默许久，龙蜥皇吐着蛇信道：“你恨他吗？”
轻胧道：“不，我一点也不恨他。”
龙蜥皇嘲弄道：“那你为何悲伤？既然有悲伤，那就会有恨意，除非……你软弱无能！”
轻胧没有争辩，而是道：“或许吧。”
龙蜥皇道：“本皇不相信，即使是天下第一懦夫，心里也会有恨的，有恨就会有爆发的一天，而你能跟踪它闯地道，很显然不是懦夫。”
他忽然又笑道：“本皇明白了，是你不敢面对这个真相，但真相往往都是无情的，要想接受它，就得……。”
轻胧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烦躁地吼道：“要杀就杀。”
龙蜥皇住了嘴，冷冷盯着轻胧，道：“你不怕死了？”
轻胧忽然就像蔫了的黄瓜，摊倒在笼子里，脸色惨白，身体不住地哆嗦。
龙蜥皇道：“本皇知道你很恨他，恨他为什么就不愿意救你，经过这件事，你也该明白他就像他的神力一般，是岩石做的，可以被捂暖，但不会自己发热。”
过了会儿，他又疯狂发笑道：“他想借本皇的手处决了你这只烦人的苍蝇，但本皇不想如他所愿，所以本皇不会杀你，还会放了你，让你能继续缠着他，直到他受不了你而亲手杀了你。”
龙蜥皇轻轻吹出一口血气，轻胧只觉困极了，只依稀听见一句话。
“真期待这个游戏，桀桀桀……”
笑声越来越远，另一个熟悉的呼声却越来越近。
但轻胧却不觉得激动与欢喜，尽管先前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
缓缓睁开眼，来人果然是钟离。
他的眼神里依旧同往常一般，没有半点儿喜怒哀乐，眸光虽是温柔的，却是对谁都如此。
钟离道：“怎么哭了，做噩梦了么？”
轻胧盯着他，没有说话。
钟离伸出手掌，隔空吸来桌上的花蜜，打开瓶塞，挖出一小勺道：“饿了吧！”
轻胧闻着喂到唇边的香甜花蜜，饥饿地将勺子含入嘴里，疯狂吸吮。
钟离道：“慢慢吃，别噎着。”
轻胧点了点头，姿态却是没有半点改变。
钟离叹息道：“看来你在他那吃了很多苦，以前你即使饿，动作也依旧是优雅的。”
见轻胧一直不说话，他只能默默喂着。
几勺过后，他放下花蜜，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被抓的？”
轻胧想了起来，但不想和钟离说，就摇了摇头。
钟离见它神情低迷、脸色苍白，以为它被吓坏了，起身道：“安心休息吧，这里是精灵神的宫殿，没人能无声无息地闯入这里。”
轻胧望着他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忽又想起了龙蜥皇的话，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它赶紧将刚发芽的哭声埋在被子里。
它知道它的哭声一定能让钟离回头，但它不想再被假惺惺地关心着，因为它不想再回想起龙蜥皇的话。
隐隐约约的哭啼声还是从被子里飘了出来。
房间里却更显冷漠凄凉。
钟离已直奔婼西奴的寝宫，却被告知她在神域。
经过询问，得知了神域的位置，却又被告知有强者把守，不会允许外人进入。
但他还是去了。
通往神域的入口是一个地洞，表面有一片五彩斑斓的膜，洞旁是几间古老的树房，但并没有看见守卫。
钟离穿了进去，眼顿时一黑，脚下突然产生一股恐怖的吸力，拖着他重重下坠。
落地后，眼睛重现了光明。
绿茵里，婼西奴就像是一位天真活泼的富家小姐，忘我地纵声哼歌，她的嗓音本就美妙无比，哼出的歌声自然更是玄妙，钟离想不出什么好词来表达，只能用天籁之音来勉强形容。
丛中的百花正随着歌声的节奏忘情地摇曳着，它们虽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却渲出了一种欢快的氛围。
钟离缓缓走了去，婼西奴却在看见他后闭上了莺喉。
百花也纷纷转头看来，花瓣上虽没有眼睛，但钟离却觉它们正愤怒地瞪着眼。
婼西奴有些不知所措，就像是玩幼稚游戏被朋友发现的大人，只能尴尬地等待取笑。
钟离停下脚步，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个有趣的事情？”
婼西奴慌张接话道：“什么事情？”
钟离瞧向她身后的擎天巨树，道：“那就是你们的神树！”
婼西奴点了点头，对于这个的问题，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钟离道：“你能从这棵神树上找到两片一样的叶子么？”
婼西奴奇怪地转身，仰头搜寻了片刻，道：“此乃天地孕育的奇宝，每一叶都有不同的作用，不可能会是一样的。”
钟离道：“那你觉得神一定就都要是威严的、刻板的吗？”
婼西奴愣了片刻，道：“吾明白，可是……”
钟离道：“我有一位故人，曾守护一方水土，却从来不强装威严，他时时与当地生灵打成一片，就像是朋友般相处，但他们仍旧尊敬他崇拜他乃至惧怕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婼西奴道：“为什么？”
钟离道：“因为他公私分明，赏罚有度，亲近人可以与他开玩笑，但绝不可以做错事。”
婼西奴沉默了许久，叹息道：“如果吾当时的老师能像你一般通情达理该多好，吾也不会在最天真的年龄承受本不用承受的孤独与痛苦。”
钟离道：“有些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奇怪，不去眷顾可怜人，偏要为富贵锦上添花。”
婼西奴道：“你要听吾唱完最后的歌吗？”
钟离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当你第一个能说话的听众。”
百花不再敌视钟离，还对着他赞赏地点点头，然后崇拜地望着前方的神明。
婼西奴嫣然一笑，打开歌喉，哼出那首尚未结束的歌曲。
一曲清歌结束后，整个天地间仍有余音缭绕，久久不散。
婼西奴分花拂柳来到钟离身旁，甩袖放出神力，凝聚出一条藤蔓，结成一桌两椅，坐下道：“你闯进来时，没有跟外边的守卫起冲突吧！”
钟离坐下道：“我来时并没有看见守卫。”
婼西奴道：“不在！可吾并未屏退守卫，它们不该不在。”
钟离笑道：“看来我被算计了。”
婼西奴道：“吾已向它们言明你是精灵族的贵客，谁还敢算计你？”
钟离道：“我也不知道，毕竟我第一次来做客。”
婼西奴道：“既然是算计你，那就是想借此事为难你，那它不久后定然会带队过来。”
钟离道：“也确实是我太操之过急了。”
婼西奴道：“怎么了？”
钟离道：“轻胧虽然恢复得不错，但好像灵智有损，醒来后呆呆的。”
婼西奴诧异道：“有受损？可吾当时检查了两遍，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钟离道：“那就是我多虑了。”
婼西奴思忖道：“应该是吓到了，在花精灵一族里，它们将这种症状称呼为‘爽灵离家出走了’，过些时候就好了。”
钟离恍然，道：“确实有这个可能。”
婼西奴道：“你来此，着急的应该不止这一件事吧！”
钟离道：“嗯。”
婼西奴道：“按照约定，吾还须将人神的情况与世界树的位置告知你。”
微风调皮地拂下一缕发丝掩住眼眸，她重新撩上去，道：“吾从未见过人神，但在先神留下的笔记里有一则关于人神的往事。传说人神最开始是深海里的海皇，在与龙神的斗争失败后，逃到了陆地，但陆地上没有神待见他，于是他以自己的神力为血、石精灵圣地——胎光灵泽里的泥巴为身体，捏造出了人类这一个族群，他则化身为‘启’，引领人族安全生存下去。”
钟离道：“你是说他可能回到了深海里？”
婼西奴道：“有很大的可能，毕竟赶走他的龙神早已在那一场天灾下殒命。”
不远处忽然“啪”的砸出一声巨响。
两人看去，只见但他林拍着身上的灰尘，道：“几千年了，你们怎么还用这么落后的通道！”
婼西奴道：“此乃祖神所设，吾无权更改。”
但他林整理好混乱的衣着，大步走来道：“时过境迁，祖宗留下的东西总会过时的，如果你族祖神知道你们竟然如此腐朽，可能……”
婼西奴挥出神力，凝聚一把藤蔓椅子，不悦道：“或许吧，但这个通道常年不坏，吾也没有理由更换。”
但他林坐下道：“也对，你们不同于我。”
钟离盯着但他林道：“出什么事了吗？”
但他林打着哈哈道：“没事，就是某人念家，托我问问她能走了么？”
钟离恍然，看向婼西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既然此间事了，还请放他们回去。”
婼西奴道：“会的，只是他们还未将人类世界的花精灵全部送回。”
但他林笑道：“我想你的算盘打错了，或许乌托邦那边有人并不想女皇回来，而且如果没了神门山的管制，那三个国家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开战了，屠城也将会是常事。精灵族向来心善，难道忍心山河血染，怨气冲天！”
婼西奴抵眸盯着手腕上的琉璃铃铛，顾自拨弄了会儿，回道：“你说得对，如果他们都死了，涌入地脉里的怨气恐怕也会影响吾族的正常生活。”
她又看向钟离，道：“你放心，吾会放了他们的，但他们须得答应回去后将所有花精灵一个不剩地送回来。”
钟离点了点头道：“关于世界树？”
婼西奴道：“它其实在地心深处。”
但他林惊道：“地心！不会吧，曾经我就用机器挖过地心，里面除了岩浆还是岩浆。”
婼西奴道：“吾只是说它的位置在地心，但不在地心这个空间里。”
钟离道：“是折叠空间！”
若西奴点头道：“算是，但比折叠空间还要复杂，如果吾不是与地脉天生有感应的话，绝对发现不了它的奥秘。”
但他林道：“什么奥秘？”
婼西奴道：“那就是世界树只存在于最初始的混沌世界中。”
钟离道：“这是在时间与空间上杜绝了世界树被破坏的可能。”
婼西奴道：“没错。”
钟离道：“看来世界树这条路也是行不通的。”
婼西奴道：“不，如果没有其他神明阻止的话，吾能通过神树与世界树的联系，将你们送进去，但很危险，因为稍有不慎就会被混沌之风湮灭。所以……”
钟离眸光闪烁，沉默了一会儿，道：“假如是你，你觉得你能有几成活着出来的几率。”
婼西奴一愣，解释道：“吾能进去，但出不来。因为吾进去后就再也不能与这里的神树产生联系。”
但他林道：“为……哦，也对，你可以在未来知晓过去，但无法在过去知晓未来，未来对过去而言是千变万化的存在。”
婼西奴道：“是这个理。”
钟离道：“那你觉得我有几成可能？”
婼西奴道：“最多五成。”
但他林道：“那我岂不是连一成都没有。”
婼西奴看向但他林道：“你也要去？”
但他林笑道：“若是能去长长见识，自然是想跟过去瞧上一眼的，可惜……”
外边突然接连“噗噗”作响，几道身影落在了地面。
婼西奴看去道：“法正，何事？”
法正却是领着一众元老疾行而来，杀气腾腾地将兵器架在钟离与但他林的脑袋上。
但他林用手指轻轻移开一元老指在额头的木矛，却是没能移开，只能苦笑道：“别这样，不就是闯入了你们的圣地，也没动你们的一花一叶，没必要刀剑相向吧！”
婼西奴冷着脸，起身威严道：“放肆，都给吾退下。”
法正解释道：“神尊，并非我们要为难他们，而是他们想要为难您。”
婼西奴立马看向钟离，却见钟离神情平淡，彷如一位无关己身看客。
但他林道：“说话得讲证据，如果我们真的要对你们的神下手，那应该在你们没来前就下手了。”
长鼻子矮老头冷哼道：“那是我们来得早，你们还没找到下手的机会。”
婼西奴生气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法正转身道：“禀神尊，镇守神域洞口的守卫都死了。”
婼西奴惊道：“你确定！”
法正从袖子里掏出一团木屑，道：“千真万确，虽然我们没能找到尸体，但有碎裂的命牌为证。”
婼西奴清眸变得更冷，道：“法正，所以你怀疑是他们干的！”
法正道：“不是怀疑，而是只有他们拥有这个实力。”
婼西奴撤回桌子，向钟离问道：“你想怎么解释？”
钟离抬眸仰视她，望着她眼里的怀疑，淡笑道：“我无法证明我没有这个嫌疑，毕竟我确实有能力在你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处理了他们。”
婼西奴脸色大变道：“所以你是承认了！你的目的是吾身后的神树？”
钟离道：“不是，我只是想说这里除了你我外，还有第三位能做到这个地步的胆小鬼。”
婼西奴道：“胆小鬼！”
钟离道：“对，那个一直窥探我，却又只敢匆匆一瞥的胆小鬼。”
婼西奴道：“他在哪？”
钟离道：“不知道，但那些守卫应该就是他杀的。”
女元老道：“你当我们是傻子么，以为随便编一个人出来，你们的嫌疑就会被洗清吗？”
她是一位风精灵，身高半尺，形若微风托住的落叶，曳曳半空里，抗袖掩笑着。
婼西奴沉思道：“如果是真的，那这胆小鬼肯定有所图谋。”
但他林道：“所以这是一个调虎离山的计谋，现在所有强者都在这下面，那上面……”
法正见婼西奴立场开始动摇，立马急道：“神尊，莫要听他们胡编乱造。”
婼西奴却是坚定道：“吾相信他们。”
长鼻子矮老头也劝道：“神尊！……”
婼西奴强势道：“住口，本尊自能分辨是非，何须尔等多言！”
众元老从未见过神明如此生气，一时间被她这霸道的气势所慑，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婼西奴道：“都放下武器，给吾出去看看，上面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众元老拜道：“是。”
婼西奴看向钟离与但他林，道：“你们也一样。”
钟离起身跟上元老。
但他林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对上婼西奴冷漠的眸子，立刻闭上嘴，跟在钟离后边。
婼西奴目送他们离去后，立刻施法唤出九条藤龙与一只风之箭灵留守神域，走出洞口后，又调用神树的力量给洞口施加一重强大无比的封印，这才放心去调查事情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