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轻胧房里的泣声已累得睡去。
  云外夕阳缓缓探入门窗,带着几个影子安静地躺在地板上,缓缓拉长。
  宁静中,房门突然“吱呀”地开了一条缝,一位小巧玲珑的艳影悄悄钻了进来。
  它神色紧张地飘到轻胧床前,盯着被子里鼓起的小球,狐疑地伸手掀起被子,动作很轻、很慢,似乎不想惊醒藏在被子里的花灵。
  可轻胧还是醒了,被溜进被里的凉风冷醒了。
  它睁开眼就看见了夭华那张冷冽的俏脸,顿时吓得冲出被子撞开夭华往外逃去。
  夭华错愕地跌下半尺,稳住身形后,眼见轻胧即将逃走,连忙伸出手运用灵力,手中绿光莹莹,射出一条藤蔓将飞到门口的轻胧给捆住,吊在房梁下。
  轻胧对着门缝,惊恐大叫道:“来精灵呀,救命,救命……”
  声音顺利地传到了外边,却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夭华听着它嘶哑的呼救声,不急不缓地走到门前,关上道:“外边没有精灵把守,你还是把口水省下来,免得喊坏了喉咙。”
  轻胧堪堪冷静,声音颤抖道:“你为什么会在这?你杀了我也没用,只会暴露的更快。”
  夭华掩嘴笑道:“谁说我是来杀你的了。”
  轻胧道:“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夭华低头沉默半晌,一字一字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轻胧冷哼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夭华飞到茶桌旁,掏出一瓶红花片,撒几片在两杯子里,再用茶壶里的花露冲泡,道:“我们能喝喝茶么?”
  轻胧道:“你把我吊起来怎么喝茶!”
  夭华甩袖收回藤蔓,却又打出一掌封住大门。
  轻胧立刻往下跌去,快撞地时才终于稳住身体,它看了眼门口,不甘地飞到夭华对面。
  夭华伸手道:“坐。”
  轻胧只能坐在椅子上,捧着茶杯。
  夭华道:“你恨我吗?”
  轻胧犹豫地道:“恨,怎么不恨。”
  夭华自嘲一笑道:“那你想杀了我吗?”
  轻胧沉思道:“我没有想过要杀你。”
  夭华好奇道:“为什么?”
  轻胧道:“你确实该受到惩罚,但不该由我动手,你背叛的不只是我,还有其他族的精灵。”
  夭华呆愣很久,忽然叹道:“你确实变了,变得不再炫耀,不再自私,不再无脑。”
  轻胧无语道:“难道以前我就是这么一只没有优点的精灵么?”
  夭华怀念道:“是的,你以前和我一样都没有朋友,所以我们成为了朋友,你很爱跟我分享你的喜悦,但有时在我眼里就是赤裸裸的炫耀, 你说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不分你我那种,可我很少能享受到你的东西,最可恶的是在你我犯下同样的过错时,老师却选择了包庇你而把所有过错都推给了我,而你却懦弱地躲了起来,虽然我后来知道你是被关起来了,但我还是嫉妒你、恨你。”
  因为没有记忆,轻胧并没有什么感想,只觉得那是夭华和其他精灵的故事,但它很好奇夭华为什么和它一样,就道:“你为什么也会没有朋友?”
  夭华道:“因为我笨,你一个时辰、别的精灵一天就能学会的灵咒,我却需要花费整整一周乃至一个月的时间。”
  轻胧道:“可是你现在很厉害!”
  夭华苦笑道:“我的实力是有代价的,你以为我会像小说里的精灵一样,厚积薄发,奇遇不断,……其实我也幻想过,但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因为老天从来就没有眷顾过我,神明更没有祝福过我,你不管流落到何种境地,都有贵人相助,而我只能将所有的苦头生生咽下,然后不择手段地爬过去。”
  轻胧从中听到了嫉妒,从它眼中感受到了杀意,顿时不敢再与之对视,低下了头。
  夭华突然大笑道:“或许这就是命吧,我的命就该是这么贱。但就算是贱,我现在也做成了一件大事,一件连神明都只能成为牵线傀儡的大事。”
  轻胧忍不住抬头望向它,却见它嘴里不断地流着血,黑色的血已染坏了它妖艳的衣裳,惊道:“你吞了毒药?”
  夭华嘶哑地吼道:“这就是我说的代价,本该在前几天就要发作的,但我撑了下来,就为了看看你,我虽已做过了很多坏事,心早已变得冰冷,但我依旧对你很是愧疚,当然,还有嫉妒。”
  黑色的血随着它艰难的吼声四处飞溅,几滴落在了轻胧的脸上。
  轻胧瞪着眼,呆呆注视着它,看着它吐尽精血,身体干扁得像是一片黑叶摊在洒满阳光的地板上,然后被夕阳烧成了灰。
  许久,轻胧忽然觉得心很痛,这股痛无法言语。
  它轻轻抹下脸庞的黑血,却发现上面竟然沾上了泪,它顿时不敢置信地用手背摸向眼眶,发现自己的确在哭,控制不住地哭。
  “或许我和它曾经真的是很要好的朋友!”
  房间里轻轻响起一串凝噎。
  ……
  神域外。
  法正走在前头,元老们跟在后面,钟离与但他林在最后面。
  突然,法正停了下来,对着众元老使了个眼色,元老们立刻移形换影,出现在钟离与但他林四周。
  但他林警惕道:“你们这是做什么?你们的神尊都相信我们了,你们难道连自己的神尊都不相信!”
  法正冷哼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们蒙骗得了神尊,却骗不了我们。”
  但他林冷道:“我看你是想借机生事。”
  法正笑道:“确有此意。”
  钟离淡定道:“那不知道阁下准备如何处置我们两个嫌疑犯?”
  法正拖着铁镣铐走到钟离面前,道:“我可不敢处置你们,神尊会怪罪的。”
  但他林道:“那你们还把我们围……”
  钟离抢话道:“为了自证清白,就请阁下把我们关在你们这最坚固的牢房里如何?”
  但他林偏头看着钟离道:“你疯了,那鬼地方你也想去!”
  钟离突然不苟言笑地开起玩笑道:“该不会与你有关吧!毕竟你一早就神神秘秘地约见你那美丽的合作伙伴去了。”
  但他林急道:“不是,你怎么在这种时候开这种玩笑!”
  众元老已将目光都钉在了但他林身上,仔细打量着他身上的每一寸。
  钟离正经道:“抱歉,本想活跃一下气氛,顺便提醒一下他们该往哪个方向查起,好证明你我的清白,但好像搞砸了。”
  但他林无语道:“他们又不知道我去见了谁。”
  法正问道:“那你去见了谁?”
  但他林道:“被你们囚起来的一个女人,乌托邦的皇帝。”
  法正道:“你见她干什么?”
  但他林笑道:“从我嘴里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有侍卫在两边听着,你可以去查查。”
  法正道:“好,不过在我们去查之前,你们得先受点苦头。”
  但他林道:“你们要不带着我,我打不过你们的联手,但这家伙可以先关进去,他比较厉害。”
  法正道:“不行。”
  钟离好奇道:“所以你们到底打算把我们关在哪?竟能让我这位拥有金刚之躯的好友如此厌恶。”
  法正抬起法杖画一个圈,道:“穷天狱。”
  圈已变成了一个漩涡,里面隐隐传来一股恶臭,这种臭不仅能通过鼻子传达,更能通过意识传达,就像你看到了一张关于屎的图片,虽然闻不到味,但就是有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存在。
  钟离已变了脸色,看向唯一没有后退躲避的法正,强压恶心道:“我突然理解了他的厌恶,能换个监狱么?”
  法正笑道:“可惜我们只有这个监狱是用来关押嫌犯的,其余监狱都是关押受刑的罪犯的。”
  但他林幸灾乐祸道:“早说了不要去,你偏要……”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就变了脸色,因为钟离忽然伸手钳住他的肩膀,把他丢了进去。
  钟离对着法正礼道:“还望阁下早日洗清我们的嫌疑,钟离再此多谢了。”
  法正不好意思地还礼道:“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是非对错我们也很难分清,所以这也是无奈之举,希望阁下见谅。”
  钟离点点头,大方地走了进去,神色之坚定,竟给人一种毅然赴死的错觉。
  里面是一片荒芜的草地,但却都是枯萎的、腐烂的,像是一海黑中带青的鼻涕,每走一步都会将一脚的鼻涕拉丝,散发的臭味更是不言而喻。
  天也非正常的颜色,灰蒙蒙的,时刻下着绵绵细雨,天涯里更有一卷风暴接天连地。
  但他林脸色憋屈地走到钟离身旁,道:“这里虽然没有任何刑罚,但孤独与恶臭很容易将人逼疯。”
  钟离一直望着天色,道:“为何只有我们俩?”
  偌大一个种族,即使是囚禁嫌犯的牢狱,也不该没有一只精灵,要知道,在人类世界,那里的监狱可谓是人满为患。
  但他林道:“没有谁想呆在这里,即使是认罪,受的处罚也不过如此。现在我们只有两个选择,认罪和闯出去,不然它们会谅我们好几天,乃至几个月。”
  钟离忽然道:“那边的风暴好像是通往另一个地方的门户。”
  但他林看去道:“哦,是吗?”
  钟离道:“是的,那里隐隐泄露了不一样的气息。”
  但他林道:“你想上去躲躲?可它们肯定会以为你逃跑了。”
  钟离看向但他林道:“你应该更想上去才对!”、
  但他林道:“当然,只是有你在,我怎敢胡作非为,加剧矛盾。”
  钟离道:“我并非是不知变通的老顽固,有时候,我认错的速度能比你变脸还要快。”
  但他林苦笑道:“怎么感觉你是在损我呢?”
  钟离飞向风暴,道:“你可以把感觉去掉。”
  但他林追上道:“我变脸哪里快了?”
  钟离道:“不知道,因为我还未见过你变脸。”
  但他林佯怒道:“那你这是污蔑,你必须给我道歉。”
  钟离停在风暴前,拨掌探入旋风里,掌心快速凝聚两面金光屏障隔绝出一条路,道:“抱歉,我不该如此。”
  但他林哈哈笑道:“我算是见识到了,你认错的速度确实是比我变脸快得多。”
  钟离仰望着天穹的窟窿,眸光闪闪道:“有这么好笑?”
  但他林道:“也不是有多好笑,只是从你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些滑稽。”
  钟离没有再说话,只“唰”的一下冲上天穹。
  但他林正想跟上,不料天上忽然降下一道洪钟雷音道:“你先不要上来,我这边出事了!”
  他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这浩荡的声势震了出去,踉跄几步才稳住身形,疑惑地望着风暴顶部,呼喊道:“怎么了?”
  天上已陷入沉寂,再未有声音降下。
  虽然好奇,但他也只能待在原地静静地等着。
  天外不臭,却也不香。
  那里是一片海,黑色的怨念海,诞生其中的怪物个个凶残无比,但都已成为了一具丑恶的尸体,漂浮在海面上。
  海上除了怪物外,还有各种精灵犯,这些精灵遭受怨念海的侵蚀,已逐步变异,长出了触手、剑背鱼鳍、利爪、钢牙利齿……却也都死了。
  此时此刻,只有钟离是站着的、活着的。
  他一一扫视遍海的横尸,发现有的已死了很久,大半个身体腐烂成了黑水,有的死了一两个月,身体正在腐化,也有的才刚刚死去,新鲜的血液与海的颜色针锋相对。
  如果在众多的尸体里只有一两具是刚刚死的,钟离绝不会联想到什么。
  可现在,将近三分之一的尸体都是在刚刚被杀死的,也就是在他上来的前一刻。
  这不得不让他联想到‘陷害’一词。
  可谁又会陷害他?
  但他林!他根本没有机会。
  那些元老们!可它们也没有该有的动机
  婼西奴!不像是那样的神。
  或许唯有那位从来都只是匆匆一瞥的老鼠了。
  四周并没有空间被破坏的波动,这只胆小鼠应该还没有走,又或者说它只能走正门才能将动静压制到最小,一旦打破空间进行穿梭,就会被外边的婼西奴,里边的他顷刻间感应到。
  想罢,钟离赶紧化作一束光射向海的深处。
  一连穿梭了好几个牢狱,所遇到的却都是死尸,但这更让他确信凶手就在前面,速度不由更快了几分。
  疾行下,吹起的风浪像是一把刀,将天与地都切开成了两半。
  可即使这样,他也依旧总是慢上一步,不过这一步的距离正在快速拉短,他开始看到最后一个尸体倒下的场景、通往下一层牢狱的大门关闭的场景,以及凶手进入下一层的背影。
  凶手的背影很神秘,钟离看不透,光从模样而论,就是一道影子,方方正正,没有头,没有手脚。
  不过,等他越过这重门后,不管凶手再如何隐藏,也绝逃不过他这双能够看穿世界本质的法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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