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野炊

  清晨。
  没有阳光。
  群山笼罩在一片湿冷的浓雾里,伸手难见五指,但有一对熠熠生辉的宝石浮动在空中,上上下下,左左右右。
  木头倒地声,碰撞声在宝石身下接二连三地响彻。
  许久,宝石里又传来一道高兴的自语声,如珠落玉碗,清脆悦耳道:“成了!看来我还是那个天才。”
  这是苏沫的声音,她已很久没有这样欢笑过。
  一个沉浸在失败的悲伤里的人,要想重新笑出来,也只有成功做成一件事了。
  现在,她就做成了一件很小的事情——搭一个小房子给柔柔。
  她搭的房子不大,和她以前的那间差不多,但足够柔柔在里面打三个滚。
  可房子该放哪里呢?
  苏沫环头四顾,仰天望了望,干净的眼眸所投出的视线似乎也是干净的,云雾没有遮挡。
  她看到了一座不高,但风景很好的山。
  山上有大树,树上有果子,果子上有漂亮的鸟在啄。
  山上还有一个水潭,水潭往山下泻,泻出女人头发一样飘逸的瀑布。
  她没有立刻飞过去,而是等了会儿,喊道:“红衣,叫你弄的兽毯弄好了没有。柔柔还等着盖呢!”
  红衣急忙回应道:“主人,你要狼皮,鹿皮,还是虎皮?”
  苏沫道:“都要,都要,弄好了去前边那座山上,我先带着柔柔和小房子过去了。”
  她已冲出林子,飞到山上。
  吃果子的鸟被这不请自来的客人吓到,惊得扑哧翅膀逃走。
  山上的雾气很稀薄,却比阴冷的林子还要寒冷。
  苏沫轻轻抱着全身皮肤皱成一团的柔柔,两条尾巴手掌一样,将木房子挪来挪去,寻找着最佳观景点。
  很快,她的尾巴就找到了一个完美的观景点,往前可以看见远山的夕阳,往左可以看一树树亮晶晶的果子,往右可以看见平静如镜的深潭,以及垂下山的飞流。
  这是她做成功的第二件事,嘴里已不觉自豪地笑了起来。
  微笑着,微笑着,一滴泪就从眼角流了下来。
  如果任何事都能这么简单就好了!
  她心中正暗暗叹息着,忽闻一道破空声,吓得她赶紧耸肩,微微翘起胳膊拭去脸上的泪痕。
  红衣道:“主人,东西来了。”
  两张虎皮,六张鹿皮,十张狼皮被放在地上,虽是才扒的皮,但干净非常,也没有异味。
  苏沫点着头,思量道:“这要怎么摆才好看呢?”
  她们研究了半个时辰,决定将一张最厚的虎皮塞屋子里当毯子,鹿皮轻薄,当被子,狼皮可以做枕头、门帘,剩下的给她们自己打地铺。
  柔柔虽还未醒,但睡在温暖柔顺的小房子里后,却本能地蜷缩成了最舒服的姿势,就像是品味到了美梦的甜蜜,痛苦的神色逐渐舒展。
  苏沫又笑了起来,因为这是她干成功的第三件事。
  红衣也高兴得如寻到花的蜜蜂,飞来舞去地道:“主人,她刚刚好像笑了。”
  苏沫期待道:“嗯,你说她今天会不会醒过来?”
  红衣停下道:“我也不清楚。”
  苏沫喃喃道:“你也不知道吗?”
  她刚才还明亮璀璨的眸光忽地就暗了下去。
  红衣低声道:“主人,对不起,我……”
  苏沫伸出手,手指温柔地刮刮红衣的脸颊,道:“没关系,我知道你也尽力了。”
  旁晚。
  尽管一天不曾看见过太阳出现,但当太阳离去时,还是在西边的天际留下了一层浅浅的黄昏色。
  细雨霏微,渐渐融入晚烟里。
  苏沫生了一个不为风动,不因雨熄的篝火,火上烤着一只鸟,旁边堆了几个红果。
  她已感觉到柔柔醒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柔柔一直躲在小小的房间里,不说话。
  鸟已熟成金黄,尽管没有调料,还是有一股酥香飘出。
  此刻,若再烤,只会被火烧焦。
  苏沫无奈将烤鸟移开,走到小房子前蹲下,伸出脑袋往里看去。
  雨并没有渗进房子里,但房子里的毛毯被子都已湿了,是被数不清的眼泪浸湿的。
  柔柔目光呆滞地望着房顶,灰色的眼眸一直在流泪。
  苏沫已明白,任谁眼睁睁地听着、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被烈火折磨死,心里都是不好受的。
  更何况,承担这悲伤的,还是一个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天真小孩。
  一瞬间从天堂坠入地狱。
  现在,她的世界应该已经崩塌了吧。
  苏沫哀叹一声,伸手替她擦去眼泪,温柔道:“你说他们为什么要不顾一切的保护你?”
  柔柔没有说话,灰色的瞳孔却是缩了缩,好似在回忆那场绝望,泪顿时流得更湍急。
  苏沫答道:“因为他们想让你活着,为了你,他们可以牺牲一切。可现在,你已经快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如果你就这样饿死了,他们就白死了。”
  柔柔终于有了反应,爬起来看着苏沫。
  苏沫笑道:“我叫苏沫,以后就是你的姐姐,比亲生姐姐还亲的姐姐哦。”
  柔柔哽咽道:“吃。”
  苏沫将她抱起,走到火堆旁坐下,将烤鸟递去,道:“给,这是姐姐专门为你烤的鸟,虽然没有调料,但论烤鸟,没有人能烤得比姐姐的香,想吃水果的话,这里也有水果。”
  柔柔捧着烤鸟,眼神低迷地看了很久,极度的悲伤下,她根本没有食欲,但她的肚子并没有陷入悲伤,时不时就催促她两声。
  苏沫也催促道:“太烫了么?刚刚好啊,再不吃就冷了哦,冷的可不好吃。”
  柔柔不得不敷衍地撕下一点皮,塞进嘴里。
  脆脆的焦香缠绕在舌尖,激活了她半死半活的味蕾,在她沉迷品味的时候,饥饿已趁机占领大脑,控制她张口咬向烤鸟。
  苏沫看着她狼吞虎咽,连骨头也不吐的可爱吃相,会心一笑。
  红衣也笑道:“看来她很喜欢主人烤的食物。”
  苏沫道:“那当然,我最擅长的就是烤鸟了,从小烤到大,什么火候,多久时间,都了然于心。”
  柔柔很快就吃完了,苏沫便递了两个果子。
  可吃饱喝足后,柔柔又垂着脑袋,暗自神伤了起来。
  泪很快就浸染了苏沫的手臂,衣裳。
  苏沫道:“红衣,是不是该换药了?”
  红衣道:“快了。”
  苏沫道:“那就先洗一个澡再换药。柔柔你也很久没洗澡了,正好你已经可以碰水了,和姐姐一起洗一个吧。”
  她抱着柔柔冲出去,轻轻一跃,跳进冰冷的深潭。
  在她跳进潭水的刹那,她的眼泛着火光,直盯着潭水,盯得潭水浑身燥热,冒出一袅热烟。
  等她扑进去时,潭水已变成温度适宜的温泉。
  她想尽办法地逗弄柔柔,可柔柔始终不为所动,直到瞧见她的十条尾巴,柔柔的眼神里才有了些许变化。
  那竟是怨恨!
  苏沫再也笑不出,心虚得不敢看她的眼睛。
  柔柔艰难地开口道:“你是大祭司?”
  她的声音自哽咽得歇斯底里的喉咙里发出,嘶哑而低沉。
  苏沫只觉一块巨石突然压住心口,喘不上气来,更无法回话。
  此刻,她真想丢下柔柔躲起来,可她不能,她必须抱着柔柔,免得她溺水。
  红衣不岔道:“你这什么眼神?主人救你难道还救错了!”
  苏沫道:“红衣,住口。”
  柔柔没有说话,眼神幽怨,不停地哭。
  苏沫心情沉闷地道:“你在怪我对不对,怪我为什么不早点去接你们,怪我当时离开时为什么不把山外的人都杀了,对不对。”
  柔柔依旧没有说话,只一个劲的哭。
  苏沫道:“你怪我就说出来,也可以骂我打我,都没关系的,只要你不憋在心里就行。”
  柔柔仍然自顾自地哭着。
  苏沫忽然抓住她的小手,狠狠扇着自己耳光,神色悲痛道:“你就这样打,随便打,我不反抗。”
  柔柔震惊地看着她,看着她眼神里的疯狂,看着她眼角渗出的狰狞血丝,心恐不已。
  她开始拼命挣扎,可苏沫也拼命地抓着她的手去扇自己耳光。
  听着苏沫着魔似的自语,感受着被拉扯得越来越疼的手臂,她被吓哭了,大声哭了起来。
  红衣也吓懵了,过了会儿,才飞过去拦住苏沫,道:“主人,你清醒点,再这样,她的手臂会被你弄断的。”
  苏沫停下了,她看了眼柔柔,沉默地松开手,将自己缓缓沉入潭底。
  红衣提起柔柔,飞回岸边的房子里,用一块干燥的鹿皮包裹住她,道:“你别怪主人,她的压力真的太大了。”
  冷风刁刁,将微雨吹斜,门帘吹开。
  柔柔缩在鹿皮里,颤抖地点了点头。
  红衣道:“其实,主人不是什么大祭司。她是被选中的兽神,为了拯救兽人,她拼尽了全力,可有些兽人欺骗了她,背叛了她,将刀剑狠狠刺入她身体里。你知道吗,她年龄其实很小的,只比你大十四五岁……”
  它站在门口,将所知道的事情娓娓道来。
  它实在太希望有一个兽人能懂得主人的压力与痛苦了,也太希望有一个兽人能支持她,鼓励她。
  可这样的故事,一个小孩能理解吗?
  柔柔当然不理解,她只知道苏沫原来也很可怜。
  夜渐深,雨渐大,盖过了红叶的故事。
  听着这匆匆到来的雨声,她也匆匆睡着了。
  红衣透过缝隙望见她的睡容,失望地叹了口气,手指轻点飞帘,生出一条藤蔓将其固定。
  它飞到潭水边坐下,任由雨滴打在身上,眼神关切地望着潭水中心。
  那里正冒着抑郁的泡泡,刚形成就被雨水无情打破。
  一夜过后,雨晴了,空气变得异常清新。
  阳光浮出东际,照得这个世界焕然一新。
  苏沫浮出一个脑袋,望着一夜未眠的红衣,道:“她醒了么?”
  红衣欣喜地飞回屋子里看了看,飞回来道:“醒了,在发呆。”
  苏沫道:“你给她涂药了没有?”
  红衣笑容一僵,扣着手指,支支吾吾道:“忘了。”
  苏沫道:“算了,问问她,吃鱼不,我抓了一条大鱼。”
  说着,一条尾巴冲出潭水,一条比她还大的鱼正咬住她的尾巴上,而她的尾巴也缠在了鱼身上。
  也不知道是鱼先吃的她尾巴,还是她先抓的鱼。
  红衣飞回去问了一声,飞回来道:“她点头了。”
  苏沫的尾巴立马一甩,将巨鱼丢向岸边。
  鱼落地的时候,她也出现在岸边,脚重重一跺,将鱼砸晕。
  接着,她便生火烤起鱼来,并道:“红衣,你去给她涂药吧,不用给我添柴。”
  鱼是未经处理的,手掌大的鱼片在火焰的猛烧下,逐渐变黑,变焦。
  她最会烤天上的鸟,因为她只需要一把弓,就能打下在天空中无处可藏的飞鸟。
  她也最会烤鱼,因为没有打到猎物的时候,她总会在家旁边的水潭里抓鱼。
  不过,这么大的鱼,她还是第一次烤。
  不久,鱼熟了,她手掌隔空一拍,打出一道劲气掀飞黑煤似的鱼鳞,露出一片金黄。
  她对着那小房子笑道:“好了没有。”
  红衣飞出来道:“好了。”
  柔柔慢慢地从房间里走出,她的皮肤仍旧又红又皱,有的地方已结痂,却更显丑陋。
  苏沫撕下一块鱼肉,放在一片荷叶上,期待道:“你先吃吃,看看好不好吃。”
  柔柔上前几步,突然跪在地上尊敬地行拜兽神礼,完全不管腿上的烧伤。
  苏沫赶紧拉住她,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红衣,道:“你是不是跟她说了什么?”
  红衣紧张道:“红衣跟她说你是兽神。”
  苏沫没有怪罪红衣,而是把柔柔拉入怀里,解释道:“别听它乱说,我还不是神呢。还有,前面我就跟你说过了,我以后就是比你亲姐姐还亲的姐姐了,明白吗?”
  柔柔微微点头。
  苏沫期待道:“来,先叫我一声姐姐来听听。”
  柔柔犹豫地张开口,道:“姐,姐姐。”
  苏沫开心道:“嗯,乖,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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