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孤单了一路,有人陪的滋味,似是不错

  桃花落尽时,
  也是陈远取得小黑子所留黑匣,离开苏家之时。
  夜里那一道打向巫灵州的剑气,也只是普通的剑气,用于试探而已。
  当然,这剑气一生,贯入云海,将月色劈得透亮,夜云也被分成了两面,似劈出了一条敞亮大道来。
  剑气呼啸着,像是龙吟,末端还带着雷影,很是不俗。
  扶摇而过这百里路程,终是明明白白地落于巫灵州上。
  与其他地方的死寂不同,巫灵州的夜,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恰是热闹。
  剑气触达时,颇有灵性的犹豫了两下,绕着巫灵州一圈后,才蓦然落下。
  只是这时候的剑气劲道,远不如初来时那般威力了。
  暗夜里,小城内有一白皙修长的手掌探出,轻轻接住剑气,一捏,便捏了个粉碎。
  书生打扮的男子,背着一个箩筐,方正的箩筐里,是一些杂乱的经书堆放。
  他挑着眉头,轻笑道:
  “哎呀,沉不住气啦,也不敢出力道啊……到底是正道修士,心慈,连这打出的剑气,瞧见百姓也颓弱了几分。”
  书生白面上如似春风的笑,却在这秋夜里显得森然。
  ……
  太岭。
  一大早。
  陈远便隔空摸出了黑匣子,抱着便要离开苏府。
  “上仙!”
  毛蛋急匆匆地从屋内跑出,两个羊角辫跟着一起晃悠悠。
  “怎么?”
  陈远疑惑。
  桃花不是谢了么?
  这黑匣子,也是该带走的才是。
  毛蛋显然看出了陈远的疑惑,当下也是急头白脸,呼吸急促,生怕陈远将那黑匣打开似的,她扯着嗓子大声道:
  “上仙!其实我骗了您!”
  陈远闻言,哑然失笑。
  毛蛋却是一愣,不过脑子灵光的她,很快反应过来:上仙似乎知晓实情!
  陈远一把将黑匣丢过,毛蛋伸手接住,带着人往后退了两步。
  “你是想说,现在还不是打开的时候?”陈远笑问。
  毛蛋脸色红红,春桃小裙被秋风吹起了一角,她脑后两个羊角辫再晃了晃,忙不迭地点头。
  “是嘞,是嘞!其实不是桃花败谢的时候,上仙若要拿走盒子……需得念儿主动给您!这…这都是黑瘦仙人安排的。”
  毛蛋东一腔西一腔的话,陈远也琢磨不出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如今,他倒对这黑匣不怎么感兴趣了,哪怕是小黑子所留。
  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他去做。
  陈远笑着挥了挥手。
  转过身,步子沉稳。
  踩在秋风里,身影渐模糊。
  似乎又是离别时候。
  “师尊!”
  娇呼从苏家正堂传来。
  穿着朴素白衣,腰间配着把木剑的苏阿雅,拎着两个粗布包裹,快步走出。
  她丢过一只给了毛蛋,另一只则挑在自己肩上。
  她喊:
  “师尊!前程凶险,徒儿想要伴您左右!”
  陈远停下脚步,微侧过头,笑了:
  “你不拖我后腿都是甚好的事,伴我左右如伴虎,此程凶险,且好生待在苏府吧,若有机会,还能再见。”
  苏阿雅是个犟人。
  她牵着矮她一截的毛蛋快步跟了上去。
  “没有什么苏家了,这里只有师尊的弟子,还有一个红脸丫头。”
  陈远愣在原地。
  半晌没有说话。
  苏家院里那棵桃树。
  败谢的桃树。
  如今又长出了朵桃花,在秋风里。
  但很快,它又被秋风吹落,洋洋洒洒,飘飘徐徐。
  落在陈远肩上。
  似乎,是送行。
  似乎,是相伴。
  “我的好师侄,此行若不带上我,怕是没人为你托底了。”
  爽朗的声音从苏家房檐上传来。
  一席黑盔的郎居士,黑脸上带着浓浓笑意,露出森森白牙。
  陈远微微一怔。
  “上仙,老魔我一辈子没做过太坏的事,也没做过太好的事,如今跟了你,也想当半个善人了。”
  偏屋的门嘎吱一声开了,魔思淼挑着行囊,缓缓走出,他将身上的鬼袍换成了粗布衣裳,如今瞧面相,也倒不是那么凶恶了。
  相由心生。
  “前辈!上仙!”
  陈牛志亦是夸张,他轴着把大偃月刀,比他人还高,喘着粗气从府邸后跑出,
  “我陈牛志虽然本事不大,修为不高,但好在一辈子走得多,见得广,此行前往巫灵州,我不敢打包票,但兴许是能帮上上仙的!”
  “且我这老命移花接木了枯落术,虽然这身子不知道为何一直不衰老……但保不齐哪天就嗝屁了,如此贱命一条,值不了几个银子,倒不如陪着上仙您,去那巫灵州——”
  “威风威风!”
  “哈哈哈!牛志老弟,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此行有你作陪,我老魔也是心安了。”
  二人勾肩搭背,融入了陈远的队伍里。
  陈远的神色,从一开始的疑惑,到不忍,又到释然,再到现在,挂着轻笑。
  苏家零星几个被陈远救下的年轻子嗣,也从各处跑来,望着这一行人鞠躬送行。
  苏阿雅、毛蛋、郎居士、魔思淼、陈牛志。
  外加桃树仙,陈远。
  六人说说笑笑,在枯败桃树的张望中,向着北去了。
  他们消失在秋风里,却去了苏家子弟心间。
  鞠躬送行的几个孩子,久久没有起身。
  他们眼眶中含着泪,心中浪涛无法平息。
  都到了这时候,他们又如何猜不到。
  就陈牛志叔叔那跟家主一样的境界,怎会抵挡得住枯落术侵袭。
  桃树仙手腕上的那几丝黑线……
  才是扯着他们的命。
  …
  北上途中。
  几人走得不算急。
  倒也没什么好急的。
  陈远在昨夜那道剑气的试探中,便知晓鬼王已然成了气候,且……好似专门等着他似的。
  如今上了路子,也便是瞧瞧北地之秋,倒是逍遥自在。
  可在苏阿雅几人心中,便不是如此想了。
  暴风雨前的宁静,
  最让人揪心。
  他们从最开始的说笑,到现在的沉默,似乎才是暴露了真正的心境。
  没人不怕。
  昨夜篝火旁,
  半步至高郎居士便说过:
  “鬼王是活了多个大世的天骄,谨慎,有勇有谋,为谋求至高路,甚至在陈远的师父身上找过门道。他虽是化凡,但却是强行压境所致,真动起手来,怕是可媲假仙。”
  “而此去他的主场,他占了天时地利,且其谋划数大世的诡计,早已成了气候。”
  “复生鬼尊这等上古邪魔,已是违逆人道,祸害人间之姿。”
  “但对付此等人物的担子,却落在我家陈娃子身上。”
  “陈娃子才活了两千岁,他又拿什么和鬼王斗?拿什么和鬼王的阵斗?法斗?阴谋斗?”
  “此去老夫会为陈娃子压阵,若是其已然复生了鬼尊,老夫倒是可以带着陈娃子逃了,只是你们……若是老夫顾不过来,你们可别怪罪。”
  夜里的众人围着篝火,他们面上皆是决绝:
  “上仙孤独行路一辈子,这次,我们想陪着他。”
  话是如此说。
  可如今真到了路上,几人心底都是发怵。
  “谢谢你们。”
  几人正无精打采正瞧着秋景,却听陈远冷不丁道了声谢。
  他们尚且未反应过来时,
  便听着陈远继续说:
  “我独来独往惯了,多是一人做事,一人行路,如今有你们陪着,倒是滋味不太一样。”
  “至于这滋味究竟是何,便说不上来了。”
  “不过硬要说的话,倒是……倒是与毛蛋送我的糖人一个味道。”
  话毕,大伙都笑了,心里阴霾一扫而空。
  陈牛志定了定手中偃月刀,他拍拍胸脯:
  “我先为上仙开路!”
  一日进程,到了夜深,要做休整。
  陈远从毛蛋兜里竟还摸出来几个糖人。
  倒是意外之喜,
  毫不客气地掠夺而尽,陈远才满足的打坐去了。
  苏阿雅与毛蛋狗狗祟祟坐在一边,细说着陈远的坏话。
  还给起了好多外号:
  糖人掠夺者、糖人毁灭者、糖人杀手、糖人仙……
  陈牛志抱着宝刀,与魔思淼吹嘘着:
  “魔老哥,弟弟这把神兵,多得不吹,砍过千个邪祟妖魔倒是绰绰有余!我用他镇宅二十年,连小鬼见了,也得给我这神兵磕头!”
  “我没有妻儿,这宝刀,我就当媳妇养着,平日里金贵得紧,要用上好的磨刀油保养,如果不是为了去宰那鬼王,我倒是舍不得动用我媳妇的。”
  “这么厉害!?”
  魔思淼又惊又喜,当下伸出手摸了摸刀尖,他轻使了力气,试试这宝兵坚韧否。
  “咔嚓。”
  “……”
  坏了。
  刀尖被捏碎了一瓣。
  陈牛志忽地眼睛瞪大,鼻涕眼泪淌了出来:
  “魔思淼,枉我叫你一声哥哥,你却对我媳妇下起了死手!你赔我媳妇的头!”
  “……对不住了老弟,哥哥在巫灵州有个秘密洞府,里面都是好宝贝,待宰了鬼王,届时找到洞府,给你挑把好兵器……好媳妇昂!”
  陈牛志擦了擦脸上泪水,将宝刀轻轻放在一旁,
  “尊嘟?”
  “包真的,哥哥我何时骗过人了?”魔思淼心中补充一句:哥哥我骗得都是鬼修。
  “好好,魔老哥声音压低些,莫让我媳妇听见了。”
  “……”魔思淼。
  “……”断了一个牙子的偃月刀。
  旁边大石头上,陈远一人落在,心思重重。
  “师叔。”
  “嗯。”站在树梢上的郎居士轻声应道。
  “等情况不对,你第一时间带他们走。”
  “可……”郎居士有些犹豫。
  “没事。”陈远轻声笑了笑,
  “鬼王无人除,只有我出手沾了这份因果……我的命是命,他们的命也是命。”
  “这些还是半大孩子,不懂事,不知晓高境修士的厮杀有多厉害,师叔届时能救他们的命,也是救了弟子的命。”
  “放心,我若敌不过,会有办法脱身的,我做事向来稳健,师叔莫慌。”
  陈远咧了个笑,说着。
  树梢微动。
  郎居士落于陈远身边,拍了拍肩膀。
  “你是个好娃子,但吾既是你师叔,自是要护你到最后一刻……鬼王不可怕,再厉害撑死是个假仙,但鬼尊不一样……那是上古时的大魔。”
  陈远点了点头。
  “我有数,师叔紧着他们的命就好,阿雅也是我弟子,亦是合久一脉。”
  郎居士见陈远如此执着,也只好点头应了。
  秋风生于秋夜。
  萧瑟了人心,荡漾了湖畔。
  三重梦魇天。
  血影陈远坐于心湖之上,脚伸进镜面湖,
  他冷笑一声,缓道:
  “上古……大魔?可……知我……陈祖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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